羌笛不须怨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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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娘

”莹儿,我们去拜堂。“

“她真的不会......“

谢怀一双凉薄的眼睛,像盯着死人一般,看着倒在地上的新婚妻子。”她活不了多久。爹娘会安排好的,放心。“

顾昭身着一身红色嫁衣,耳中划过尖利的声音,久久鸣响。身体正在急速地冰冷下去,伴随着阵阵抽搐。

盖头被猛然掀开,视野间,模模糊糊两个红色人影向门外走远。

厚重的门被关上,“嘭”的一声。

两个”喜“字贴画黯然失色,坠落在无尽的黑色深渊里......

腹部传来隐隐剧痛,刚刚用过水的茶杯已经碎了一地。茶几上的香炉还残留着几分余香。

她的手使不上力气,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顾昭用手肘撑地,费力拖拽起自己的上半身,向门口爬去。

她想活…

她不该死在这里…

她本应该是玉门关下马革裹尸的一个…

肘骨传来刺骨的疼痛。

一炷香后,顾昭大口喘息着,肺部强烈的窒息感慢慢剥夺着她的意识。

终于,她伸手碰上了门。

“吱呀”一声,门缝在下一刻兀然变大。

”侯爷,这丫头命真大,还没死透呢。“

”不愧是将门之女。“顾昭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人在面前蹲了下来,

”昭儿,本侯对不住你。但是你没有了娘家,又怎么帮得上我儿的仕途呢?懂事的孩子,你体谅体谅。谢家,家大业大,今后还有更高的楼要上,更长的路要走。娶了安英公唯剩下的女,就是折了我族人的寿啊——“

一双粗糙的大手摩挲在顾昭的头顶。

是那么温柔,又那么决绝…

半晌后,面前的人站了起来,”下手狠点吧。“

顾昭习武,听力很好,她努力想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肺部却在一点一点地压缩着让她生存的空间。

她如何能相信,这是平日里对她爱护备至的定稷侯谢远明的声音。

下一刻,剧痛从头顶上方袭来......

温热的、粘稠的、像水一般划过她冰冷的脸颊。

前殿屋檐下的红灯笼被风侵扰,摇晃着,摇晃着……

最终定格在了无生机的瞳孔中——

她,顾昭,安英公唯存的血脉,就这样死了......

正厅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红绸绕梁,歌舞升平......

新娘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多么悲惨的故事。”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家伙,做不得贤妻良母。”

她重生了,在婚宴那天。

”夫妻对拜了顾娘子......“顾昭回过神来,低眸看着面前笑容满面,身子已经弯下去的定稷侯世子谢怀。

是了,她重生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倒掉了茶杯中的水,换掉了香炉中的迷烟。

谢家认准的儿媳妇,正是吏部尚书程未之女程莹。

思绪被谢怀用只能她自己听见的声音打断,“莹儿?莹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但你能不能先......”他惶恐地瞟向大堂旁侧屏风后面的人物。

那人穿着暗红打底金色暗纹的贵服,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大腿。旁边矗立着侍卫,一派生人勿近的气势。

顾昭微不可察将目光转移。

再等等..

再等等,就有好戏看了。

大堂门口,一个小厮进来,偷偷摸摸绕过众人,附耳对上面两位说了什么,定稷侯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笑意。

”公爹为何如此开心?“顾昭突如其来的一问。

定稷侯吓了一跳,”我这不,看到新人喜结连理,高兴嘛。“

”哈,那是了。不过,喜事,不比丧事好。“

这话一出,堂上两位身子陡然一震。

“你这丫头,胡言乱语做什么?哪有这样咒自己的喜事的。”侯夫人杨氏面带嗔怒。

谢怀腰背很痛,他想站起来,却又觉得丢人,就一直死命扛着。

顾昭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恰逢此时,程莹的贴身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大人!小姐她遭人打死了!“

一时,大堂内一片哗然,满座皆惊。

吏部尚书惊得脸上横肉颤抖,”贱婢,瞎说什么?!“紧接着又道,”在哪?“

”后院的宾房里。“

众人悉数跟了上去。

谢家的三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待众人蜂拥着出了大堂,人潮退去,顾昭迎着三人充满疑惑、惊异、恐惧的眼神缓缓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红色盖头下,一张清冷傲世,惊艳卓绝的面庞呈现出来。

柳叶眉下一双瑞凤眼泛着嗜血的杀意,透着阴冷的光亮,嘴角微微地,勾起一个凉薄嘲弄的笑意......

”夫君、公爹、婆婆?你们不去看看吗?“

旁侧帘里的公子停止了折扇的摆动,角落里,锐利的眼光盯着那片红色的衣襟傲然踱出门槛。

低沉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走,去看看。“

”这,这是......“偏殿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门口,目瞪口呆。脚下是穿着红色嫁衣的尸体。吏部尚书手颤抖着将地上的女子翻了个面,双腿顿时卸了力,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程莹面色已变得惨白,额头上触目惊心的砸痕染成艳红一片,眉间的花钿也被摩擦得没了形状。

程未一个文臣,没见过人死的模样,如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因为在痛苦中挣扎到衣不蔽体的女儿,竟手撑着地,硬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这下,众人都看了个分明。

顾昭站在人群之后,将屋内茶几上的熏炉、碎了一地的玉瓷片、还有红得如血一般的喜字一一扫视过,想到前世枉死的自己也是这般样子,任人轻薄,任人观赏,然后被谢家人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眸眼渐渐湿润了。

她比起程氏女差在哪里呢?

她是堂堂正正的安英公嫡女,三个兄长全部军功在身,是大晋当之无愧的英雄儿郎。

生在这样的将门,她学到了最正宗的武功门道,她可以上战场,斩销魂;她领略的是最全面的商略谋财,能坐镇后方,守万里江河。

她何至于此等地步?

天空几声闷雷,滂沱大雨倾盆落下,湿了她的红嫁衣,糊了她的妆容。

脂粉从眼角、嘴角蜿蜒而下,流成两行血迹斑斑……

顾昭仰起头,她贪婪地吮吸着雨水。

玉门关,地处黄沙关隘,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颗雨,但是只要一下那绵绵之雨,兄长就会带着自己出去骑马,迎着清凉雨珠子的啄感,背后是温暖宽广的胸膛,在马背上迎风兜着,她从来不会觉得冷。

玉门关的雨,有说不清的味道,是自由的、是辽阔的、桀骜的,是她和父兄玉门关下的约定。

昭儿会站在城门上,盼着一年一年的天伦之乐——

可是那一年,雨雾锁住了玉门外的世界,

归人散尽了风雨里,翘首者的笛音凛凛冽冽……

她的父兄全部在北漠的白龙堆迷了路,他们失约了......

为什么?凭什么?

呵,因为自己没有娘家!给自己撑腰的没有,坐在那婚宴大堂上首上的是空空如也,替自己收尸的是始作俑者,保护自己最后的尊严的,又是谁。

她贪婪地吮吸着雨水,试图从中找到熟悉的味道。

是她给父兄,给娘丢脸了......

定稷侯跟吏部尚书吵得上气不接下气,侯夫人杨氏尽力安抚着宾客却无济于事......

她出神般地看着这一幕。

就像是一场戏。

谢怀眼睛泛红,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情人的尸体,愣怔了半天。待他终于回过神来,恰巧想起大堂内顾昭嘲弄的眼神和故意不弯腰的举动,双目圆睁盯向了顾昭。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嚣张般指着顾昭,卯足了气势,”顾昭!是不是你干的!你这个毒妇!“

宽厚的手掌抬起,惊落一地雨珠,仿佛灌注了千斤的力量。

顾昭心底冷笑,眼神陡然狠厉,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外一翻,

另一只手趁机抬起,一起一落间重重扇在对方脸上。

众人都被这场面吓呆了。

生在大晋的女子,从来只有为夫家卖命的份儿。

谁知这将门养出来的女人一点也不惯着自己夫君。

懦弱!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谢怀,“我是安英公唯一的嫡女,生来比你高人一等!打我?你哪里来的胆子?!”

她走近程莹的尸体,“今日,是我顾昭,遵从陛下旨意和爹娘遗愿成家的日子,我本想给我未来的夫家留个脸面!可是他们今日,侮辱我,侮辱我顾氏冤魂,羞辱的,是陛下赐婚的脸面!”

谢氏众人听着这话吓得几近魂飞魄散,他们忘了,这婚是陛下赐的,人是陛下撑腰的,刚刚谢怀作势打顾昭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不就是触了天子之怒吗。

定稷侯反应过来大骂了谢怀一句逆子。

接着便要道歉,却只见顾昭拿起了熏炉。

老侯爷的心倏地一沉。

顾昭装模作样闻了闻,“这熏炉里是迷药。”

“这茶水里也有毒。”

众人又是一片唏嘘声。

“你个混账东西!”

吏部尚书听了更是从地上颤颤巍巍站起来,口里不饶人,拼命要跟定稷侯斗个你死我活。

定稷侯面上青筋暴起,“你......你凭什么说里面有毒?又凭什么......凭什么不是你下的!”

全场寂静了下来,都觉得顾昭气定神闲过了头,话里话外,这未必不是她的安排。

风雨无情抽打着红灯笼,一下更比一下狠…

顾昭斜眸打量着定稷侯憋红了的脸,“这简单啊,那就报个官,中毒时间、砸伤时间统统摸得彻彻底底如何?”

“有道理啊。”

“是啊,与其在这里争。”

定稷侯想到自己的诡计慌了神,“不......不行。”

这下众人全部向他看了过来。

“公爹这是做贼心虚了?难不成这毒是你下给程娘子的?”

“我没有,我没有下给……”

“不是下给程娘子的那是下给谁的?”

雨声淅淅沥沥,仿佛是上天在为这场荒唐的对峙落泪,无人说话。

“哦……”顾昭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啊?”

“啪!”闪电如银蛇般划破天际,伴着闷雷响彻天边,天谴惩恶,是为至善之人悲戚。

定稷侯不敢直视顾昭那如瑞凤般锐利的眼眸。

她也不再言语,所谓点到为止,是非因果从来都是人心评判的,与真相无关。

她将程莹引到这里来这微不足道的事,她不说也没人会知晓。

那还嫁吗?哼,只有傻子才会继续忍气吞声地活在这里。

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手指,宛如在擦拭着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然后缓缓走下门槛,“这样的夫家,我顾氏女岂会委身?”

“哼…嗬…哈哈哈哈…老娘tm的不稀罕!爹娘黄泉之下,寄托厚重,不堪辜负。让我嫁到这样的院子里过一辈子苦日子?!怎么?等着小人之类,再下个毒?支个锤子在我脑袋上?!谢怀,你记住了!这婚,是我逃的。你,没资格休我!从今以后,你谢家于我顾家以往情谊,在我顾昭这里,统统不计数!今后你死或活,怎么死,又去哪里活,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