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乾豪杰,玄通作首
陈平安出宫门不久,心中烦闷,索性在长街游荡。
谁料没走多远,便似是看到有人群乌泱泱朝自己冲来!
陈平安身躯骤然绷紧,下意识便以为是二皇子或三皇子要对自己动手。
但仔细一想又有不对。
那二人就是再蠢,光天化日京城大街,怎敢贸然动手?
略略望去,眼前烟尘飞扬,为首的是一个看着浑身破烂不堪的老头,脏兮兮的,手中还捏着个吃了一半的鸡腿。
身后众人都穿着一式制衣,应该是某家的家丁。
那老头看着前方的陈平安,眼神中仿佛散出光来,一窜就窜到了他身后。
“公子救我!”
陈平安还没反应过来,那老头就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整个人顿时有些凌乱。
这算什么?莫名其妙就遇到这些事情。
看那些人杀气腾腾的模样,这老头不知是惹了什么麻烦。
那些家丁见老头躲在陈平安身后,蹙着眉头打量一番后,前方之人行礼道。
“敢问是哪家公子?与这老头可是相识?”
“不是哪家公子,与他也不曾相识。”
“那就烦请公子退一步,我等只找这人,与公子并无干系。”
“他做了何事?”
那人双手抱胸,一脸烦闷道:“这老乞丐日日在我府上偷食不说,今日一早,我等便看见他闯入我家老爷的书房,将里头的公文撕碎!”
撕碎朝廷命官的公文?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陈平安回身看向老头,有意撒手不管,毕竟这事与他无关。
他在朝廷之中树敌已是颇多,没理由因为一个不相识之人再添对手。
但那老头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放手,眼中满是可怜巴巴的神情。
“公子,老头子哪知道那是什么公文?就见那书房门口开着,案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时馋苦,就撕了两张包着……”
陈平安捂头苦笑。
看来今日不解决,这人便要赖着自己了。
“也罢,你们家住何处,府上大人是谁?带我去看看。”
“公子要淌这趟浑水?”
家丁皱起眉头。
京城之中高官遍地,随手扔块砖,砸中的九品便不知何数。
眼前公子衣着华贵,说不得也是朝中哪位大人。
家丁思衬片刻。
“我家大人是当朝工部左侍郎,此时仍在当值未归,若是归来之后发现,我兄弟几个岂会有好?我等也只是下面做事的,请公子不要为难我等。”
“放心,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陈平安笑道:“既然侍郎大人未归,也就还不知道这般情况,若我能将那公文修复好,此事可否就此了结?”
“公子有把握?”
“可以一试。”
陈平安点头。
家丁看着他,满是狐疑,试探着问道:“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的……可否……”
但询问之话被陈平安一个眼神拦住。
“有些事,不该知道的便莫要问。”
眼神之中,上位者的威严之气难以抑制。
工部左侍郎为五品朝臣,他们身为家丁见过的大人也不在少数,此时自然便看出来,陈平安的身份绝不简单。
为首之人犹疑片刻,一咬牙,“那便请公子与我等走一遭。”
“带路。”
左侍郎的府邸在城南位置,离皇宫并不远。
几人很快就来到府中。
将陈平安引入书房,家丁便指着地上的纸屑说道:“这便是那老儿的手笔。”
陈平安俯下身子,两张沾满油腻与碎菜的纸页歪歪斜斜落在地上。
他捡起一看,左右不过是些简单的内容,但光影之下,他隐约看到纸张中仿佛还有别的字体。
于是走出屋门,对着日光比去。
果然!
陈平安眼中一亮,这纸页是被做过手脚的!
有高人将一张纸裁切开来,在夹缝中又糊了些什么进去,但似乎时日长久,里面的内容已经混乱不堪,陈平安只能看清四个字。
但仅仅是这四个字,便足以让他心头一颤。
“奉皇后令……”
我娘?
陈平安脑袋飞速运转。
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当下的工部左侍郎名为韦衫,在朝臣中当属年轻之辈,怎会与皇后有交集?
陈平安下意识看向老头,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眼眸中全无先前那般惶恐惊诧,反而幽深如水,不动深色。
陈平安深吸了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般。
随后叫来家丁,“去准备面粉一碗,清水一碗,务求同量,我这就过去处理。”
“公子这是要……”
家丁一时弄不清他的意思。
“不必多问,你去找个认字的,将这纸上的内容拓一份,重新写在另一张纸上。”
交代之后匆匆前往厨房。
眼下要将公文复原,最好的方法便是写一张新的,将其粘合。
虽然条件有限,但制作简单的胶水,对陈平安来说不是难事。
他在厨房中鼓捣了片刻,便端着一碗热腾的胶水来到书房。
此时家丁也刚刚拓好纸页,眼见陈平安拿着不知何物的粘稠玩意进来,有些愣神。
陈平安也不说话,拿过纸页,再从桌上找了支毛笔,小心翼翼地将胶水刷在正反面上,而后贴入公文中。
若不细看,几乎与先前没有区别。
这一手操作顿时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家丁不由感慨道:“多谢公子!”
陈平安也不在意,只是看了一眼老头,后者瞳孔中似乎透着一些喜悦。
随后说道:“公文已经复原,人应该可以不再追究了吧?”
“这……”
家丁噎住,支支吾吾道:“公子有所不知,侍郎大人对于细节极为考究,若是让他发现不对,我等……”
陈平安明白过来,在撕碎的纸上写了几行字,将一枚玉佩包裹入内,递给家丁。
“等你家大人回来,若是问起这件事,将这东西给他看,他自会明白,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自己打开来看,否则怕是担待不起。”
家丁顿时感激涕零,“多谢公子!既然如此,这老头公子便可以领走了!”
“告辞!”
陈平安也不多说,正要拉着老者离开,这才发现,他早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一时眼中弥散出些微异样光亮,并没有刻意寻找,转身离开侍郎府。
陈平安离开之后片刻,那老者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径直走到书案边,从家丁手中取过他留下的书页打开一看,嘴角不可自制的微微扬起。
“看来,老夫没有看错人。”
“大人……今日这事……”
家丁对他的态度似乎也转了大弯,恭敬问道。
“你们做的很好,等韦衫回来之后,我会让他给予赏赐。”
“多谢老大人!”
“退下吧。”老者一挥手让众人退下,走到屋外仰头望去。
虽然仍旧穿着乞人衣裳,但周身气势,仿佛看断命数,尽是上位之人的锋芒深邃。
“娘娘……你没有看错人啊……”
宣昭府。
老刘一见陈平安立马恭敬迎了上去。
“殿下,您回来了!”
“老刘,别这么拘谨,我不习惯。”陈平安说道。
此时宣昭府中哪儿有刚开始的情形,一个个眉开眼笑的。
他们都听说了,殿下在朝堂之上打二皇子脸,智斗三皇子的事儿。
从前被二皇府和三皇府的人欺负惯了,可奈何自家殿下又不给力,只能忍气吞声。
走路都低着头。
可现今殿下这么给力,宣昭府的人现在走出去都抬着高高的头颅。
殿下真跟变了个人似的!
“殿下,咱们宣昭府,现在可威风了!”
“是啊,殿下,您终于支棱起来了!”
“说什么呢,殿下一直都很支棱!”
陈平安闻言只是一笑。
“以后别管他什么二皇府,还是三皇府只要有人敢欺负你,别给我留面子,使劲揍!他们主子敢惹麻烦,我挡着!”
“但咱们不能无缘无故欺负他人,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宣昭府众人闻言均是一笑。
“记住了!”
不多时,众人聊了会便各自做事去了。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陈平安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和氛围,大家其乐融融的不好吗?
非要一见面就下跪?
待众人散去,陈平安拉住刘管家。
“老刘,今晚三更时,给我好好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殿下,这夜半三更的,备酒菜,所为何事?”
“这你就莫问了,有客人。”
陈平安自信笑着。
今日遇到这老头绝非意外,以他看来,更像是一场早有谋划的‘偶遇’。
那上书与他母亲有关内容的纸张,也是故意让他看到的。
他相信那老头一定明白自己注意到了,但碍于人多眼杂,所以不能戳破窗户。
既然戏已经演到了这里,陈平安不相信那老头能忍耐的住。
三更时分,陈平安独坐院中小亭内,斟酒自酌。
月明星稀,萤虫游荡,倒是个喝酒的好日子。
正当一壶酒快要喝尽时,人依旧没来。
但陈平安毫不慌乱。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绝未出错。
果不其然,下一秒老刘便着急跑了过来。
“殿下……”
“可是韦侍郎来了?”
陈平安淡笑道。
老刘连连点头,“殿下真是神了,怎会知道韦侍郎夜半上门?”
“请进来吧。”
陈平安没有解释,只是说道。
“是。”老刘领命而去,不多时将韦衫带到院中。
韦衫大约三十出头,面容肃穆,便是夜半三更,仍旧一身官服。
“韦侍郎,别来无恙啊,今夜怎会来我府上做客?”
韦衫行礼道:“见过大皇子殿下,臣今日前来,是要还一样东西的。”
随后拿出那枚玉佩交还。
“书信看到了?”
“是,殿下天潢贵胄,竟愿意为了一介乞儿,留书劝告臣,实在是心胸伟岸,让臣敬佩不已。”
韦衫说话时满面严正,不似谄媚。
“随手之事罢了。”
陈平安摆手笑笑,“坐下喝酒。”
韦衫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殿下好雅兴,只是喝酒便不必了。”
“臣想带殿下见一个人。”
终于来了。
陈平安笑了笑。
先前韦衫说的话,大抵也是考验,眼下他通过了,这才开口要带自己前去。
至于要见的是何人,自然是当时的那老头。
“请。”
陈平安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起身虚引道。
韦衫也不废话,二人坐上马车,很快来到侍郎府中。
将陈平安引入书房,韦衫关上门。
屋内烛火明灭。
“殿下……”
韦衫正欲开口,被陈平安打断。
“韦侍郎,你与那老乞丐是何关系?为何要这么帮他?”
韦衫周身一震,“殿下都知晓了?”
陈平安直视他的双眼。
似乎是因为微醺缘故,此时的陈平安眼瞳中,自带一股帝王家的肃杀之气,令韦衫只是看着,就忍不住心中忌惮。
“韦侍郎,你二十三岁高中进士,如今三十六的年纪,就已是工部左侍郎,日后前途不可斗量,是个聪明人。”
陈平安盘步坐下,“但本殿下也不傻。”
“这……”
“鹏越,退下吧,我来与殿下说话。”
“是。”
韦衫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苍老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随后那人走到陈平安面前行了一礼,“见过殿下。今日之事多有冒昧,殿下不要介意。”
那人正是今日的老乞丐。
只是此时换了一身锦绣,清洗干净,书卷气呼之欲出。
“老先生。”
陈平安也起身还礼,随后问道:“老先生布下这么一个局,就是为了见见我?”
“老先生究竟是何人?”
老乞丐笑了笑,“老夫是鹏越的老师,身份也并无特殊,只是一个告老的九品官。”
“殿下身份过于惹眼,我等想要见上一面,自然是要花费些手脚。”
说着,便是径直跪在他面前。
“老夫周玄通,奉娘娘懿旨,拜见殿下!”
周玄通?
名字入耳,陈平安顿时心中一颤。
“十年前,平南蛮,定诸侯,六出大乾,七擒七纵烟雨士,号称‘南蛮谋臣,吕氏为先,大乾豪杰,玄通作首’,却又在风光之时骤然隐匿的周玄通?”
陈平安怎会不知道这号人物?
那可是十年前风光无二,几乎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触手可得的传奇!
没想到此等人物,竟是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头子。
“不过是虚名罢了,殿下无需在意。”
周玄通面容上流露出些许悲怆,“当初若非娘娘,便不会有周玄通,我也不过是借着娘娘的帮助,混来些许勋名罢了。”
“前辈过谦了。”
陈平安听出话里话外,周玄通与母亲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前辈既然消失许久,今日为何又要见我?”
“鹏越是我的弟子,也是我在朝中的耳目,自打殿下顿悟以来,臣就一直关注着殿下,这一切,皆是娘娘在十年前给臣的嘱托。”
周玄通望着陈平安,忽然问道:“殿下此番,意欲何为。”
“或者说,殿下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