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茶壶酒吧
次日，早晨五点。
在将罗茜的行李和部分能够抢修，损坏程度不大的设备搬进自己房间后。
赵阳终于能享受来之不易的休憩，从新义兴地下掩体的逃亡，到石川超级摩天楼自我手术改造，再到文礼街剿灭蝰蛇帮，这一切几乎都在十四个小时之内完成，在阎浮事件的要求里，这甚至没过去第一天。
尽管身躯高度机械化以后，休息已经不是必要，他还是沉沉睡去，在睡眠期间，罗茜则竭力的做着术后保修。
与赵阳展现出的，宛如烈焰般的侵略风格和横行肆意的强大成正比的，是斯安威斯坦在术后立刻使用对身体造成的巨额负担。
她只能尽力而为。
汗水逐渐沁湿额发，顺着脸颊落在感应椅上，像一朵碎裂的，转瞬即逝的白花。
看着眼前熟睡的男人的脸颊，回想起他如煌煌燎燃的烈焰般的身影，在雨城，有多久没看到过这种人的存在了？
这个世界之所以疯狂，是因为它总是对那些看似正常的事感到惊讶。
看见这样的，不惜燃烧生命的狂徒的存在，让罗茜在恍惚间也不禁有了一个荒唐的闪念。
也许他真的能做到什么。
于是，她期盼，就像在黑夜里期盼篝火一样期盼，把自己零星的念想也寄托其上。
在这新狮城的倾盆大雨下，希望它能够存在，并能燃烧的更久一些。
……
“我操，爽了！”
赵阳从感应椅上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从身体各处发出妙到毫颠的机械咬合声，整个人如同老旧的机器被重新保养上油了一般，感觉就是丝滑，自从脱离少年时代，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了。
“醒了？快点吃药，Z，你自己也是义体医生，怎么用的时候不知轻重。”
罗茜从八百年没动过的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近乎清澈的饮用水和半碗口服药，以及双联排针剂。
之所以能有饮用水，是因为她把自己诊所里那台医用级的多重净水机也带来了。
在这个时代，喝纯净的水也能算是一种慰藉，就像辽东人生病有黄桃罐头，广省人上火有刮痧凉茶一样，能给每个在雨城生活的人一种活着的感觉。
一通胡吃海塞。
赵阳囫囵着吃完了所有的药，喝下饮用水，等待罗茜给自己注射针剂。
“对了，Roxy，问你个事，你知道有哪个地方……谈事的话，既不引人注目，也足够喧闹，可以掩盖异常迹象的地点吗？”
他仔细咀嚼着字眼，形容着自己需要的地方。
“这样的话，茶壶酒吧怎么样。”
罗茜想了一下，突然道。
“对，茶壶酒吧，从雨廊区到玉兰西，石龙港，几乎所有的佣兵都去过那儿，掮客们定期在那边找人，完成雇主定下的千奇百怪的目标，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远不如淡滨尼区域中心的丽翠，但是你懂的……”
“有人就喜欢混乱，他们觉得那是机会靠近的前兆。”
“我也喜欢混乱，他们没人乱的过我。”
赵阳打完针剂，活动了一下胳膊，套上明王风衣，给特洛伊留言。
【Z：茶壶酒吧见。】
“我走了，Roxy，诊所暂时别开业了，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那些渣滓，回头我知会一声老莫，他有方法搞定。“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继续扫垃圾。”
扔下一句话，赵阳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等等。”
“嗯？”
赵阳顿了一下，回头疑惑的看向罗茜。
她走近伸出手，整理了一下他风衣上的荧光红立领。
“你领子歪了，Z。”
“……真贤惠，等我回来，帮我弄下风衣吧，扒下来之后还是有点松。”
“当然，等你回来。”
很突然的，心里没来由的有一股热流涌动。
面上还是挂着笑容，赵阳转身出门。
石川摩天楼下，一抹赤彗再度撕裂阴霾，扬长而去。
……
“我们想请你帮个忙，［猎头犬］，去“茶壶酒吧”给白脸带句话，没多远，一百欧跑一趟，怎么样？”
“我们知道你最近更换了义体，还是最新型号的，现在资金难免吃紧，小活儿也能混个温饱，我们可以提供这个机会。”
……
猎头犬感觉正经的安保工作在雨城是越来越难找了，像他这样装备了完整战斗义体，拥有战斗持照和安保等级的中坚佣兵竟然只能接到跑腿的活儿，像是个小厮，又像是个旧时代的骡子，那个古早的泛亚比喻是什么？对的，鹰犬走狗。
虽然名字叫猎头犬，但这更多是为自己营造一个不好惹的名设。
叫什么云里金刚，及时雨的说不定是个废物，但叫猎头犬的，对上了你总得担心疯狗会不会咬你一口。
虽然不想当疯狗，但跑个腿儿就能有一百欧的话，如果雇主愿意，他也不介意汪汪大叫一番。
一边想着，猎头犬一边挤过呲刹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朝前撞入人潮。
越往深处走，避开闪着光的公司中心信号塔和各大灯火通明的工厂，人群就越嘈杂，越混乱，在几分钟内，他已经接连听到马来西亚喉音，缅甸吞舌音和日本人咬字不带R的生硬杂语。
人潮的集体噪音像暴雨，连续不断的冲击着锈死钢板一样的呲刹街，一排兜售着二手数据集与爆改义体，搭着防水帆布的简陋摊位，被人流冲跨，走私摊主呆愣在原地，掏出四管霰弹抓人就讹，一些走偏门的小贩更或蹲或站，把步行道塞得满满当当。
“都滚开。”
眼看要到预定时间，猎头犬忍不了了，他按着太阳穴，激活眼球中的军用神经阻断器，顿时周围传来仿佛静电打在毛衣上的噼啪声，当即街上靠近的人潮一片一片倒在地上，这是从印信梵天集团流传出来的“报损”特种武装。
这台军用级神经阻断器平时隐藏在眼球内，在眉头和脸颊处的四排毛孔发射口间，最大能随着输入的电力而瞬间形成九平方米的正方形区域。在这台“嵌入式神经信号阻断场生成器”面前，没有专业级抵抗能力的平常改装人会瞬间大小便失禁，失去行为能力。
电流发威，瞬间道路畅通，猎头犬前进的速度更快，又走五百米，他看到漆黑夜空下闪烁的霓虹色巨大茶壶，那是整个环雨廊区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个天然的隐蔽保护伞——茶壶酒吧。
在他们之中，猎头犬是不排队的人，他从“茶壶”门口的合成人保镖面前插队闯门进去，在钻进酒吧前，还拍了一下他们的后脑，看着他们踉跄的滑稽样子，一种“壮志不酬”的感觉终于消减，当然，猎头犬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因为他赔不起把货搞坏了的钱。
等猎头犬钻进酒吧，被拍的俯下身子的合成人才抬起脑袋，扫视着面前的人潮，面无表情的说道。
“视觉模块刷新，重新检查排队。”
顿时惹得一片排队的人敢怒不敢言。
……
猎头犬钻进酒吧内时，周围正笑声四起，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在说：“钢吊干钢逼，那还有人啥事”这声音来自雨城的新华人街里的华人，这笑话也来自新华人街。“茶壶”酒吧里常聚集着这些哪儿都是的华人，或者说应该是华人的人，你在这里喝上一星期的酒，就会认识这些形形色色，具有各种手艺的家伙们。
酒保比利站在吧台后面，耷拉下来的老皮不断抖动，往边上客人的酒杯里斟上掺了电解液的生啤。这个快46岁的老东西看见猎头犬，笑了起来，露出一口不知什么钢铁填补过的红油烂牙。
“一杯雨城晴日，赊账，三天之后清。”
敲了敲吧台，猎头犬在卡座上找到一个位置，旁边已经坐了人，一边是个赤裸着上半身，背后伸出两条机械手的白人，带着心事在酗酒；另一边则是个穿着连帽卫衣，只隐约露出一点儿白发的矮个子，似乎在等人。
“你急救贷款还没清，有心思过来喝？”
比利一边说，一边推过来一杯脏兮兮的，加了料的纯净水，“过来找人？”
“少他吗打听。”
猎头犬抬起眼睛看了眼比利，把扎啤杯的杯沿虚虚对准比利的额头。
“操你妈，你还欠我六十七欧，理直气壮个几把。”
比利冷哼着转过头去，拿草草过滤的污水洗杯子。
“不知道你瞒狗屁。”
确实没理由瞒着酒保，既然选了“茶壶”给人带话，上上下下应该都通过气，一杯水下去，猎头犬才发现自己有点儿神经过敏了。
“我找六贼，有人让我来传话。”
他端起杯子挡住下半张脸，闷闷的说。
“传个话可把你牛逼坏了，不狗叫了？兄弟？”比利擦拭着斑痕累累的木头台子，一边说。
“你去里屋，有人会带你去六贼那儿。”
先糊口要紧，猎头犬得到答复，把那杯过滤的不太纯，可能会让人直接生病的东西灌进自己的肚子里，在他喝完那一整杯纯净水后，把杯子倒扣在吧台上时，突然整个茶壶酒吧都安静下来，紧接着爆发出能把焊接的棚顶掀飞的音量。
“上帝万岁！华人万岁！他妈的机械人万岁！”
“傻逼，上帝不管华人。”
“操你妈，我知道我的钢吊可以管的住你的嘴。”
……
猎头犬的神经猛地敏感起来，瞧向发声位置。
发出音量的位置被一群已至癫狂的大老爷们围住，隐隐约约的，他只能看到模糊的图样。
猩红的明王手持俱利伽罗宝剑斩杀恶龙，须发皆张的神躯撕裂蓝紫的天空，身躯周围伸出形态各异的虬结手臂，攥紧鬼怪吞吸入口，双脚踩在干裂的大地上，如同一座亘古雄峰。
在他看向明王的一瞬间，猎头犬猛地瞥到了一双漆黑的，仿佛燃烧着烈焰的双眸。
久经战阵的知觉如同寒流拂过，立刻炸起最本能的危机感！
猎头犬瞬间按动太阳穴，激活军用神经阻断器，电流潮汐涌现！
那些手臂上勾画各色汉字，夜叉，佛陀，降头千奇百怪图样的酒客。终于哭喊着趴倒在酒桌底下，瘫倒一片。
只剩下一个黑影握着一截机械断手坐在酒桌中央，端起杯子仰头喝着残留的天蓝色的酒液。
根本不受军用神经阻断器的影响，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有身上具有真正的，定制的，高级的，没退伍的，最前沿的东西，才能反抗他眼中的杀器。
而最前沿往往意味着最未知，最危险。
怪不得跑一趟就能给一百欧，该跑了。
思绪一闪而过，顾不了还是公众场合，猎头犬瞬间扣动尾指，从腕部探出霎时发热的激光校准切割器，想要对准那个黑影。
但正在他思考着该往哪里逃难的时候，一只闪烁着金属光泽，如同坚玉般有力的手忽的摸上了猎头犬的脖颈，紧接着，一个体重已超过200公斤的改造者被捏着脖颈一把提起，双脚踩空和颈动脉受压的痛苦猛地冲入脑海。
猎头犬的脸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憋的青紫，向下伸眼，立刻看到一张华人的脸。
那人黑发利落，鼻梁高挺，不知是不是义眼的特效，他双眼正燃烧着黑色的涟漪！
此刻在窒息的幻觉中对视，他更感觉到一双亮起的黑色火盏下，有苍茫的吐息扑在脸上。
那肆意如烈焰的男人狞笑着一字一句道。
“小瘪犊子，你妈教没教过你，玩电下葬啊。”
……
这名已经颤抖的战斗义体改造人在赵阳的眼中，在嘈杂着喧闹，叫喊，笑声的酒馆里，正发出晦暗的红色。
像是丁达尔效应呈现的效果一般，在他周身正蒸腾着那样的红光。
【猎头犬】
状态：中度赛博格改造，克伦奇科夫状态，轻度赛博精神病二型（表现多疑敏感）
专精：近身格斗49%，热武器专精41%
技能：
一、军用级神经阻断器：随着自身输入电力，可输出面积最大为九平方米的神经信号阻断场，隔绝一般义体的信号传输，并强烈削弱电信号的传播速度。
二、形在身续：中度赛博格改造下，只要身体不毁灭60%以上，双脑完好无损，就能从死亡中暂时存活。
三、芯片加载：自身植入了相应专精的学习芯片，能在学习芯片内部专精进度的同时，拥有其芯片专精平均水平的等同效力，芯片被剥离时，默认剥夺同效力专精，及正在学习其专精的进度
威胁等级：浅红色
评价：一个被吓破了胆子的老兵，但其水平依旧专业，直觉依旧敏锐，他出现在茶壶酒吧很显然有自己的原因。
……
军用级神经阻断器？自己的原因。
赵阳眼睛一眯，较有兴趣的看着他侧脸与鬓角掩抑的内部装置。
但环视了酒吧一圈，还是松手，把这个妄为的潜在神经病摔在地上。
在外人看来，他大度的放过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倒霉蛋，周围立刻响起掌声，对猎头犬的族谱问候声，以及起哄不嫌事大的叫好声。
他竖起手指在唇边比了比，酒客们瞬间会意的吹起口哨，随后，周围的人该吸化合物的吸化合物，该赌博的赌博，该约会的约会去了。
【Z：你在茶壶酒吧吗？】
赵阳意念一动，发送私信。
【特洛伊：我在，茶壶酒吧刚才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儿，一个佣兵当场被掰手腕的人撂了，我看的清清楚楚。】
？
赵阳眉头一拧，走出那个角落，环视周围一圈。
【Z：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手劲特别大的人。】
？
吧台前，穿着连帽卫衣，露出一头白色齐耳短发的矮个子猛地抬起头，看向走出人围的风衣男人。
两人对上了对方的眸子。
赵阳看见了特洛伊。
她五官精致，异瞳双色，白色杂乱的长发上挂满了各种数据线接口，整个人用连帽卫衣把自己掩盖在兜帽里，明明容貌还算幼态漂亮，但神色瑟缩的像是溜出下水道的老鼠。
而特洛伊看见了这个敢于燃烧自己生命装上斯安威斯坦，全身义体改造程度，足以令人彻底变成机械的数量的人。
这个眉眼锋利，肆意张扬的男人带给她的第一感觉……
像侵略的火焰，他绝对是个纯种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