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根好杆棒
听得有人再挑衅,众人惊视之,乃姚仲也。
姚仲何许人耶?
此人却是吴玠同乡,德顺军陇干人,祖上与将门姚氏有些关联。
宋仁宗庆历年间,宋军与西夏之间爆发了定川寨之战,宋军战败,损失惨重,亡将一十六员,损精兵九千四百余。
在阵亡大将名单当中,便有将门姚氏之姚宝。
姚宝战死后,其宗族亲卫中有侥幸活命者不得返乡,便落户德顺军陇干,繁衍生息。
姚仲天生神力,勇武非常,未来更是吴玠麾下对抗金兵的第一等悍将,每每都冲锋在前,英勇厮杀,战功卓著。
只这厮晚年干了一件“东施效颦”的傻事,算毁了自己的一世名声。
话说南宋岳飞第四次北伐时(公元1140年),于郾城以步对骑,使步兵用麻扎刀、大斧等重兵器砍马腿,大破金军之拐子马、铁浮屠,天下震惊。
此战二十二年后,金兵又攻大散关,其骑兵势大颇难制。
当时年老的姚仲率兵与金兵争夺原州,双方在原州北岭决战。
决战时老姚竟突生一念,要效仿当年岳元帅以步破骑的战法,亦令步兵换长刀、大斧对敌骑兵。
谁曾想这些换装步兵面对金人骑军的冲击时竟多一触即溃,短时间内被金人连破五阵,最终导致战局彻底失控,若非大将姚志率残兵拼死断后,宋军几全军覆灭矣。
此战宋军仅有名有姓的将领就阵亡三十余人,更别说死伤的军士,几以万计。
那可都是与金兵鏖战多年的真正精锐老卒悍将,放眼整个南宋总也不过七八万的核心部队,却被姚仲一个愚蠢念头葬送掉。
以至于战后气得吴璘(节制老姚,只当时生病未曾参战)直接命人夺了姚仲军权,却欲杀之,终被他人劝阻。
而姚仲却也就此一蹶不振,寂然无闻,连家乡静宁(陇干后世名称)县地方志都不曾收录其名。
不过此时的姚仲却还是个血气方刚,武艺高强的好小伙儿。
他便是亲见王禀击败折可存的勇力,却也无有丝毫惧色。
在姚仲看来,王禀之胜,纯粹就是一力降十会的胜利,根本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恰恰姚仲自己也是天生神力,而且武艺也不差。
于是乎,他就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迷之自信——我上我也行。
囿于折家在西北之地的影响力,王禀在搓磨折可存的时候不得不谨慎选择方式方法,但姚仲身后可没有令人侧目的家族光环笼罩。
故王禀在打发姚仲的时候,其手段就显得随意了一些,不曾与他稍留些情面。
姚仲的兵刃同样是刀,一杆九尺长的厚背斩马刀,仿前唐步战神兵陌刀样式,加厚刀背,使之更耐劈斩。
这般兵刃绝对是猛将步战冲阵的无双利器,当然每次战斗之后的磨刀修刃同样很麻烦,故而姚仲平日里对自己的兵刃爱惜的不得了,轻易不会示刃于外。
但是今天却是姚仲扬名立万的最佳时刻,看看周围的见证者都是甚样人:
西北第一将门豪族折家子弟;
近五十年来西军名望第一的种家子弟(种家上代人才井喷,同一辈中直接出了八个良将之才);
泾源战场上第一冲阵悍将(翟进)。
他姚仲若能在众人面前,战胜刚刚以无可辩驳的实力击败折氏子的骁将王禀,亦或者打个平手,定当确立自己的威名。
故而姚仲不惜动用自己心爱的宝刀,以求尽可能的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姚仲去了斩马刀的护刃革套,却待与王禀厮斗。
王禀却举枪叫道:“且慢!我这铁枪方才损了形质,已不得用也。待我换件兵器,再来与姚兄弟厮斗!”
众人所在乃是经略使府自用的内部校场,虽然面积不大,但场内设施却颇为齐全,不论各种练功器械,还是可真正用于战斗厮杀的十八般兵器,在这里都能找到。
王禀在兵器架上寻得一杆丈二长杆,乃是以拓木杆为芯,用老乌藤浸油绞缠制而成的上等杆棒,此棒硬中带软堪比精钢,重量相比精钢长棒却又轻便许多,与以前将门世家制作精品马槊的技艺乃是一脉相承。
王禀对于能寻得这般好杆棒也是颇感欣喜,只道自家运气大好。
其实王禀大略能猜到这般好杆棒的来历,这绝非种家之物,甚至当今大宋的大部分将门都没有制作这等好物的底蕴,只有那些传承久远的将门世家中才藏有此等马槊制作秘艺。
而此时在渭州能拿出此等好杆棒的人家,却也只有五百年传继不绝的折家了。
毫无疑问,这是折可存带来的器物,应该是他平日练枪棒用的。
王禀提那杆棒回来,却与折可存道:“折兄弟,你这杆棒借我用用。”
“哥哥如何晓得杆棒是我的?”折可存颇有些惊讶的问道,只不等王禀回应,他却又笑道:“哈哈,哥哥若喜欢,只管拿去自用便是!”
只这时折可存对王禀的佩服又多了一层,须知往日他多拿这棒出来耍,别个只知他这杆棒很是趁手,却不知其低调奢华之处。
而王禀能一下猜出这杆棒是他带来的,那么他必然是晓得此杆棒的特异之处,这说明他认识真正的马槊,且见过,用过。
王禀当然用过马槊。
须知这世上最大的世家就是皇家,马槊对别个高门贵第来说是奢侈之物,对皇家来说却似普通平常之物。
赵宋皇室的皇家带器械御所里不知有多少这般好物,当初王禀作禁军教头,其父又是都总教头,更拿皇家马槊耍过不知几多回。
姚仲见王禀选来一杆乌藤杆棒,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却叫道:“王禀,我这斩马刀锋利无比,切金断玉不在话下,便是碰上疾驰而来的具装甲马,只吾一刀,亦能使之人马具碎。你却只拿一杆藤棒来应我,恐当不得一刀便碎了,你这厮莫不是要作戏我?!”
王禀举棒摆了个架势,却笑道:“姚兄弟休得小觑我这杆棒,但你能斩断了棒,我便自认输与你。”
说着他却扭头看了看折可存。
折可存恼姚仲不识货,却笑道:“王禀哥哥尽管使棒,便碎了也无妨。我家里还有些,不差这一杆。”
王禀却不会把折可存的话当了真,须知这马槊杆不但制作工艺复杂,且极耗时间和人手,其原材料更是珍贵。
其中最核心的材料就是作为杆芯的拓木杆,这种拓木杆来自一种唤作箭拓的罕见桑科植物。
这种箭拓树干笔直,且上下粗细几乎一般均匀,乃是制作最优秀箭杆、枪杆的天然植物。
只是这种箭拓有个特点,只在气候寒冷的地方才能真正长成材,而且箭拓在寒冷气候下的生长速度极慢,几乎一年才长不足一尺。
箭拓生长三年,材可作箭杆,但想要用来制作马槊,却至少需要二十年以上的成长期。
就算折家在府州实质割据一方,他们也拿不出多少合用的箭拓制作马槊杆,所以王禀确信折可存说他不缺这一杆棒,绝对是打肿了脸充胖子。
顺便说一句,大宋皇家之所以有许多优质箭拓制作马槊杆,倒不是赵宋皇室培育了多少合格箭拓,而是用岁币从契丹辽国换回来了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