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奇怪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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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符水

七月初三,保生大帝诞辰那夜,我吞下了第一碗掺着香灰的符水。阿嬷说这是从青礁慈济宫求来的安神方,能治我总忘事的毛病。可当黄符在瓷碗里化开时,我分明看见朱砂写的生辰八字在扭动,像极了王爷庙壁画里锁魂的蜈蚣。

香炉突然炸开三声脆响。

正在扶乩的乩童突然用剑指戳向我眉心,他的瞳孔翻成惨白,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女声:“讨债的来咯,三更天莫看镜。“神案上的烛火倏地转绿,映得供桌下的虎爷陶像龇出獠牙。殿外传来送肉粽队伍的铜铃声,可今夜明明没有驱煞仪式。

子时,镜面结满冰花。我瞥见那个穿绛红肚兜的女童蹲在镜中啃手指,她的脚踝拴着五帝钱,发间别着褪色的春仔花。当我凑近时,她突然吐出半截舌头——上面用闽南语刺着我的乳名“阿泉“,血迹新鲜得像是刚扎的。

“这是王船祭的替身符。“巷口扎纸人的阿伯盯着我衣领,枯手扯出条红绳。末端系着的三角符包正在渗黑水,拆开是张被尸油浸透的符纸,背面用骨灰写着我的忌日。老人突然抽搐着跳起八家将步伐,脸上的皱纹裂成阴骘纹,“去海边!去海边找你的魂!“

潮音混着招魂铃从五通码头传来。月光下的沙滩布满凌乱脚印,每个脚印里都嵌着枚生锈的船钉。七艘王爷船正在燃烧,可火光却是诡异的青白色。穿绛红肚兜的女童坐在船头梳头,发丝间缠绕着无数记忆的残片——那是我丢失的毕业典礼、阿母葬礼、还有第一次牵小芸手的触感。

“阿泉哥。“女童的声音像掺了碎玻璃,她抬手露出腕上银锁片,刻的竟是我夭折妹妹的生辰。我踉跄后退,踩到滩上的法索,突然有无数冰冷的手从沙里钻出撕扯我的裤管。那些手臂布满藤壶,指甲缝里塞着海泥符咒,正是上个月溺毙的讨海人手腕才有的刺青。

白沙突然塌陷成旋涡。我被拽进地下祭坛,石壁上钉着七七四十九盏引魂灯,灯油是从我太阳穴抽出来的脑髓。五福大帝的神像獠牙滴血,供桌上堆着失踪工友的牙齿,每颗牙都刻着《目连救母》的戏文片段。穿法袍的乩童正在剥我的记忆,他的七星剑挑着我的初吻记忆,像串糖葫芦般喂给神龛下的黑面三妈。

“你替公司押过王船。“黑面三妈嚼着我的记忆,金身裂开露出森森白骨,“那艘载着凶煞的船本该沉在台湾海峡,可你写的报关单改了航道。“她的骨爪拍向神案,震落满地船契,每张都印着我沾血的手印。

祭坛开始渗海水,混着咸腥味的记忆灌进鼻腔。我想起三个月前那艘载着童棺的货轮,舱底贴满镇煞的雷令符。可海关检查时我竟鬼使神差地说“正常工艺品“,那些贴着生辰八字的棺材板,此刻正在我颅骨里拼成新的船体。

女童突然骑上我的脖颈,冰凉的手指抠进天灵盖。她每拔出一缕记忆,就有纸钱从我的七窍喷涌而出。我看到自己在公司的画面:每次加班到子夜,饮水机都会流出符水;主管给的喉糖其实是裹着糖衣的香灰;而厕所隔间里总有人用血画送肉粽的路线图。

五更锣响时,我瘫在王爷庙天井。晨雾中浮现送葬队伍,他们抬的棺材镶满公司logo,孝女哭腔里念的是我的考勤记录。法师将我的工牌投入火盆,火焰里跳出戴枷锁的魂魄,竟是我去年车祸去世的同窗——原来他一直在替我承受生死簿的业债。

当第一声鸡鸣刺破黑暗时,我发现躺在自家祖厝的厅堂。神主牌全部倒悬,曾祖父的照片在流泪。供桌上的发粿长出霉斑,拼成“替死“两个古体字。小芸送我的护身符不知何时变成了引魂幡,别在窗棂上猎猎作响。

从此每忘一件事,我身上就多道符咒。它们像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最终在背心聚成往生咒。那些被吞噬的记忆化作纸人,在祖坟上跳钟馗戏。而海边的王船总在月圆夜靠岸,船头坐着穿绛红肚兜的女童,正用我的乳名钓着更多迷途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