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振兴乡村的十个决策维度

早在2021年，浙江省在杭州、丽水等地率先开展“未来乡村”试点的基础上，进一步总结建设经验，将“未来乡村”建设上升为省级战略，2022年发布的《浙江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开展未来乡村建设的指导意见》中，明确了“一统三化九场景”的内容：“一统”是指以党建为统领，“三化”是以人本化、生态化、数字化为建设方向，“九场景”是指打造未来产业、风貌、文化、邻里、健康、低碳、交通、智慧、治理等场景。可以说，这是浙江省为未来乡村打造提炼的顶层设计原则。

在学习浙江乡村振兴的经验之余，曾有省外的朋友向我提出：“浙江的经验好是好，但我们不可能照搬照抄啊，能否就县域乡村振兴的决策帮我们再理一理关键的切入点？”我很理解，也针对于此做了十个维度的思考。

决策维度一：从夯实执政之基的迫切性看高度。

国家乡村振兴战略提出的基本背景，我认为不外乎这么几个因素：

一是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在农村。改革开放让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富裕起来了，但贫富差距、城乡差距、收入差距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在扩大。要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不能忽视农村和农民的发展需要。换言之，农村是短板，但潜力后劲也在农村，增量空间很大。

二是当下农村承担的粮食安全和生态安全变得更重要，这甚至直接关系到城市发展成就的巩固问题。未来还会有几亿人生活在农村，十几亿人还要靠农业解决吃饭问题。加上这几年国际环境的巨变，全球面临“粮食危机”，这对于每年需要大量进口粮食的我国来说，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中国人要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这也是近些年国家不断强调18亿亩耕地红线、保证粮食连年增收重要性的原因，而“两山”理念则是将生态环境的保护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是从全球200多个国家或地区的发展经验看，城市和乡村必须同步发展。任何一端发展得不好，都会影响这个国家或地区的发展质量，这是全球范围内的一个共识。

基于此，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本质上亦关系到党的“执政之基”。从全国层面来讲，要求“五级书记抓振兴”，甚至进一步提出“党建统领”的要求，都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决策维度二：从脱贫攻坚工作有效衔接看速度。

2021年2月25日，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在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重要时刻，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解决，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

也是在这次会议上，中央重申：要切实做好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各项工作，对易返贫致贫人口要加强监测，对脱贫地区产业要长期培育和支持，对易地扶贫搬迁群众要搞好后续扶持，对脱贫县要扶上马送一程，保持主要帮扶政策总体稳定。要坚持和完善驻村第一书记和工作队、东西部协作、对口支援、社会帮扶等制度，并根据形势和任务变化进行完善。

应该说，中央传递出来的信息是十分清晰的——乡村振兴时代，就是要用乡村振兴战略来发展乡村，首要任务是衔接好脱贫攻坚工作，以更有力的举措，汇聚更强大的力量，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步伐，促进农业高质高效、乡村宜居宜业、农民富裕富足，持续缩小城乡区域发展差距，让低收入人口和欠发达地区共享发展成果，在现代化进程中不掉队、赶上来。因此，机构本身的设置、职能的延续、相关政策的出台，都不能留下“空档期”。

决策维度三：从集中全域资源振兴乡村看力度。

什么叫“集中全域资源”？全域最大的资源又是什么？

我个人的理解，全域最大的资源首先是“行政资源”——当地党委政府特定时期的执政重心与要素倾斜。一直以来，我们用了一个特定的词，叫“一把手工程”。对于一个地方来说，是否被列入“一把手工程”，也能衡量当地政府重视程度和支持力度。

与乡村振兴相对应的，现在还有一个叫法，叫“五级书记抓振兴”，怎么理解其内涵？首先，明确书记成为乡村振兴的第一责任人，特别是县委书记要当好乡村振兴“一线总指挥”。这就要求书记从党建统领的角度，落实好组织行动力，从“考核”的角度发挥最大限度的领导力。其次，要求各级政府调集主要的行政资源，特别是在财政投入方面，最大限度地支持乡村振兴工作。最后，人才永远是发展最重要的资源，地方政府要将最优秀的人才放到乡村振兴岗位上去，也要大胆提拔在乡村振兴工作中做出优异成绩的干部。

浙江省明确五级书记抓振兴的责任清单，提出了一系列的量化要求。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一条：设区市市委书记必须落实党政领导干部联系乡村振兴联系点制度，带头定点联系一个以上涉农乡镇（街道）或行政村，任期内走遍辖区内所有乡镇（街道）；县（市、区）委书记每年要把三分之二以上的调研时间用于农村工作，任期内走遍辖区所有村（社区）；乡镇（街道）党（工）委书记要在年度内走遍辖区内所有自然小组；村党组织书记要在年度内走遍辖区内所有农户。这项规定，本质上是将书记们的时间“锁定”在乡村工作上，这何尝不也是一种力度呢！

决策维度四：从三产融合、三场叠加看深度。

所谓三产融合，是指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所谓三场叠加，是我们团队的乡村振兴方法论，是指乡村业态培育一定要将体验场、消费场和传播场的功能叠加在一起。

在脱贫攻坚阶段，很多地方将主要的帮扶力量，放在了一些特色种养业的培育上。结合消费扶贫，以及各大平台电商的赋能，推动初级农产品进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效。但是，初级农产品客观存在低水平的同质化问题，溢价能力也弱，无论是种养端的农户、参与供应链打造的服务端，还是平台方，真正通过初级农产品销售实现持续盈利的并不多。

所以，在乡村振兴时代，必须通过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再造农产品的产业链、价值链和生态链。一句话，要想将产业做深，不能种养了之。我们以茶叶为例，国内产茶区很多，但以原叶茶打出品牌来的，其实并不多，不少茶农甚至每年都面临卖茶难的问题。针对这种现象，这两年一些科技企业加大研发力度，以茶叶的深加工为方向，开发出一系列茶食品、茶饮料、茶保健品，大大扩展了茶作为原料的应用范围，也提升了它的价值。

与此同时，乡村业态的培育，一定要思考如何留得住人，如何让人愿意消费。业态本身不能只是强调生态价值，要还有趣、好玩、有网红气质，有利于“打卡”传播，这就是所谓的“三场叠加”。

决策维度五：从乡村文化的传承和创新看厚度。

当前，对乡村文化的理解，大多数停留在表面。打“红色”主题的，大多是展馆、人物雕塑、标语，加上讲解员的一路解说；打“古村落”主题的，不外乎是祠堂、古树、老宅、名人望族等游线的安排；打“民俗民风”主题的，一定有当地民俗、曲艺、非遗的展示或者表演……这些乡村的传统文化，是很纯粹的，当然要保护起来，但问题是，如果只是“表面式”的保护，能持续多久呢？它们对“95后”“00后”的吸引力又在哪里？一个很难有市场基础的文化产品靠啥维持呢？政府的扶持能长期坚持下去吗？

所以，我们不能光喊“文化振兴”的口号，这一“振兴”需要传承与创新的组合拳，做出文化的厚度来。乡立方这些年在镇头大队、新叶古村、清漾村、千鹤村以及岳池农家等项目上，“活化”乡村文化，做成了可看、可食、可玩、可赏、可带的全新业态，让游客和消费者“很过瘾”，惊呼原来还能这么干！让乡村文化“厚重”起来，就是通过文创化、商品化、业态化的努力，为乡村发展带来源源动力。

决策维度六：从乡村经济的高质量发展看密度。

“密度”有时候是同“高质量”相对应的一个用词。全社会现在都在提“高质量发展”，乡村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又是什么？有活力、高效率，又有持续增长机制！

就现象而言，我个人认为，符合以下这几个条件的，都可以定义为“高质量”。

第一，属于粮食主产区的乡村，建成一批真正高产稳产、旱涝保收的高标准农田，在保障国家每年粮食安全任务的同时，能够通过品种培优、品质提升、品牌打造和标准化生产，由卖“原”字号向卖品牌产品转变，推动产品增值、产业增效，带动农民增收致富。

第二，属于非粮食主产区的乡村，通过农文旅的融合发展，促进农业与休闲、旅游、康养、生态、养老等产业深度融合，丰富乡村产业的类型，让农民更多地参与进来，通过务农收入、工资性收入、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多渠道保障农民收入的增长，确保农民的幸福感、获得感逐年提升。

第三，积极探索农村承包地、宅基地“三权分置”的有效实现方式，较好地解决了小农户与现代农业的有机衔接。大国小农是基本国情，短期内不可能改变，这就需要推动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发展之间的衔接。各地都在试点，需要在遵守三条底线——土地公有制性质不改变、耕地红线不突破、农民利益不受损的前提下，赋予农民更多财产权利，激发农村资源要素的活力。

当然，这里所说的“密度”，也可比喻成当前乡村集体经济与农户的“里子”，就看其鼓不鼓，鼓得实不实，还能否继续鼓下去。

决策维度七：从“千县千面”的顶层设计看精度。

这是一对矛盾：我们既在总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论，又在强调顶层设计的“千县千面”，怎么理解？其实并不矛盾，方法论讲究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方法与路径，而顶层设计更要对成效与结果负责。

一县一面，千县千面。每个县的历史沿革、传统文化、人文习俗、资源禀赋、产业结构、区位交通、政策要素等大相径庭，很难用一种办法、路径、资源去达成振兴的目标。在推进顶层设计的过程中，我们的调研团队可能用一个套路、相近的素材清单、类似的访谈或考察去推进，但这项工作的核心，就是要发现受托对象的“不一样”“差异化”，甚至“独一无二”，而顶层设计恰恰可能依赖于这些而展开，形成符合当地需要的战略性发展纲要。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便处于同一个地区，即使两地的产业资源相似，我们提供给当地乡村振兴的顶层设计也可能大不同。当然，这些努力的目标是一致的，同登“彼岸”，殊途同归，就是帮助当地以更高效率更有持续性地实现振兴梦想。

决策维度八：从城乡互补、工农互促的方式看跨度。

“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强化以工补农、以城带乡，推动形成工农互促、城乡互补、协调发展、共同繁荣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这句话从最高层提出开始，不断见诸各级政府的文件，那么如何更通透地理解并将其落实到当地的乡村振兴工作中？

城与乡、工与农——中间的跨度，正是这些年以来非常难啃的社会经济“二元结构”。眼下我国最大的发展不平衡，仍然是城乡发展不平衡；最大的发展不充分，仍然是农村发展不充分。我们又如何“修路搭桥”，将中间的“跨度”拉小、缩短？其实，这正是乡村振兴的重要工作内容。

关于“城与乡”：

一是没有城市在资金、技术、人才与消费上的拉动，乡村振兴是非常困难的。国家计划要逐步提高城市土地出让金投向乡村的比例，这就是对乡村的巨大支持，以此来解决乡村在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等方面的投入不足。

二是要在乡村培育更多城市的消费业态，以此吸引、留住城市消费者。

三是鼓励更多进了城的乡贤返乡创业，实现城乡要素自由流动和平等交换。

关于“工与农”：

打造农业的全产业链，推动产业向后端延伸，向下游拓展，形成以一批农产品的“品牌工厂”为核心的全新价值链。与此同时，引导农产品加工业向乡村转移，打造城乡协同的优势特色产业集群，这在本质上也是以工哺农。

决策维度九：从乡村的全面振兴布局看广度。

这些年，乡村的基础设施建设有了很大的改善，但相对于城市的发展，我们对乡村的欠账还是很多，特别是公共服务往村覆盖、往户延伸还很薄弱，必须在推进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上下力气。因此，“乡村建设”需要围绕农村基础性、普惠性、兜底性民生建设而展开，在加强农村的路、电、水、气、暖等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跟上冷链物流、互联网、新能源等新基建，进一步改善农村生产生活条件。

此外，乡村的教育、文化、医疗、养老等领域要朝着城乡共同体建设方向推进。人居环境整治重点是抓好厕所革命、垃圾分类处理和污水处理，全面改善乡村的生态环境。

不只是建，还要“善治”。在乡村建设的过程中，通过不断健全基层党组织领导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治理体系，打造善治乡村。

决策维度十：从建立共同富裕的机制看温度。

“以共同富裕的使命振兴乡村”，既是乡立方的方法论，也是终极目标。如何实现？

首先，我们所有的乡村振兴顶层设计，都以农民增收、集体经济壮大为第一目标。这与过去社会资本追求投入产出比、回报率有很大不同，集体的土地、房屋以及其他资产，也要围绕这个原则才能展开招商。

其次，要设置让更多农民受益的参与机制。鼓励农民通过房屋、土地等参股，参与共富项目，主导方予以保底收益。千方百计培训农民的技能，能就地招工的岗位最大限度地招用本地农民，让他们在家门口就能赚钱致富。

最后，围绕当地的小作坊、小手艺、特色美食等打造一批“共富工坊”，并给予产品研发、品牌化包装和标准化生产等方面的辅导，支持一批乡村小工坊做大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