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西安遭遇
来到西安，远远地望见各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严格排查过往行人。我们见状心里非常紧张，担心被官兵搜查出来，于是柳四灵机一动，拉着我拐到没人的地方，主动将我挑的食盐放到他的货郎箱下面，上面盖些出售的杂货。在城墙根我用荞麦换了一些苹果和梨来，我挑的担子笼下面是荞麦，上面装模作样放些买来的苹果和梨，就这样伪装好才挑着担子，大大方方地走向城门处。
我们选择人流最多的靠近西边的玉祥门入城，这里距钟鼓楼和罗马市最近，听口音大多数是从天水、庆阳和宝鸡方向来的客商和行人。由此入城非常便捷，杨虎城是个开明的大军阀，特别注重保护民间的各种营商贸易，凡是入城的商人不收取任何费用，让人不由得想起四川军阀的可憎来。我们跟在大商队后面，到了检查的关键时刻，我故意缠着士兵让多检查几遍。殊不知人家一看我就是卖水果的农民，只是象征性地翻了一下，我还特意拿着水果让他们吃，谁知他们的长官，一脸的严肃就在旁边看着，压根儿没人敢接。轮到身后的柳四，没等士兵检查，他倒先开口说话了：“长官大老远的过来，想在西安城里进些货，请您行个方便！”说着便拿出猴王牌香烟给他们点上了。幸运的是士兵没有怎么检查，就放我们过去了。
我们心有余悸暗自庆幸，进了西安城直奔骡马市，我俩先挑着担子漫无目的地转一圈。骡马市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但是奇怪的是没有卖食盐的，我心里正盘算着物以稀为贵，找个好地方就地出售，没准儿还能卖个好价钱。如此看来政府对食盐的管控相当严格，就在此时三个头戴礼帽身穿黑大褂的人，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进入骡马市场。这仨人的到来，市场上的气氛立即就变了，刚才还热闹的喧嚣情景一下子就消失了，出售货物的商贩遮遮掩掩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们禁不住内心的好奇，忙向旁边一个卖甑糕的老汉打听，介绍说：“这是当地的龙头老大，人送外号“李元霸”。这块的骡马市全是他管，替政府办差，名为查收市场上的各种违禁违规的物品如烟土、枪支、弹药等，如今连我们吃的食盐也查，实际上见了喜欢的物件也一样查收。谁敢说半个不字，吃不了就得兜着走，因此大伙见了他，有好东西就得赶紧收起来，以免被人家看上了。”
我听后不禁打了个寒颤，以前我多次随驮队到西安都未曾听说，今儿算是张见识了。柳四见状拉着我赶紧溜之大吉。我挑的盐既然不能在骡马市上光明正大地出售，就只好到街上熟悉的几家店铺里碰碰运气。柳四是个机灵鬼，找个僻静的地方让我呆在原地看东西，用他的话说咱俩挑着担子目标大，反而容易暴露，他独自去联系商家了。
不一会儿，柳四急匆匆地返回，神秘地告诉我，“这里的商家老奷巨猾——贼老陕不见兔子不撒鹰，听我们是外地口音，非要见了货才肯出价。我没办法只能回来和你商议。”
“那你怎么没到别的商铺去问问？”我驳斥说。
“你傻呀？咱这点小本买卖，还敢四处去张扬，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旦被人举报了，落得个血本无归，还惹上了麻烦，你说划算不划算？”柳四说得也在理，我无话可说。
“犹豫个啥？赶紧挑去让人家看，尽快出手越快越好，拿了钱赶紧走人，免得夜长梦多。”柳四已经催促我尽快拿主意。
“看来只能这样了，冒险一试！”我们挑着担子向柳四指引的商铺走去。
我们来到商铺，此时店里面顾客盈门，柳四急忙向掌柜的打招呼。可是人家手头在忙，暂时无暇来看，我们只好在店外等候。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我们惊叹商铺的生意很红火。约摸一个时辰，店里面总算没有了顾客，柳四又迫不及待地上前催促。这一次还真灵验，掌柜的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店门大声喊道：“货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柳四赶紧跑上前，将掌柜的拉过来并示意人家小点声。我打开两个货郞箱让掌柜的查看，掌柜的拿眼一瞧，立即喊道：“你们就这么点盐还好意思挑到西安来，真不怕人笑话，简直不够我们塞牙缝？一口价三个大洋卖不卖？”
我们赶紧讨价还价，说：“掌柜的能不能再加一点，我们大老远从定边挑过来，路上的关卡查得特别严，实属不易呀！”
掌柜的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变本加利了，说：“哼，不卖就算了，我这里又不缺食盐？”我和柳四万般无奈，只好挑起担子准备走人。
“你们可要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我只要给李元霸打声招呼，一切后果自负！”顿时，我俩都愣住了，手足无措，这不是明摆着强取强买吗？此时街上路过的行人也围过来看热闹。
掌柜的看到我俩不说话，犹豫不决，于是转身就要走。柳四见状急忙上前拦下说：“掌柜的请留步，我们卖给你！”
“这不就对了吗？不愧是老江湖，识时务者为俊杰，挑进来吧！”掌柜的说。
我俩卸了盐，拿了钱。我心中盘算着这一趟，在定边装盐花去了两块钱，卖了三块钱自己还能落下一块钱，暗自庆幸。出了店铺，柳四安慰我说：“卖就卖了，我担心这东西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早出手早安稳。”
我无奈之下只能颔首默许，顿感腹中饥饿拉着柳四去下馆子，没想到他一把甩开我的手说：“就挣了一块钱，还能下馆子？省省吧，赶快走！”
我俩正走着，三匹马从眼前急驰而来，柳四眼疾手快一把拉着我躲到城门洞里，惟恐被来人发现了。我看到骑马的人正是李元霸和打手，我还想反驳，但柳四跑得比兔子还快，为了不落下只能跟着拼命地跑。我们一直跑到人烟稀少的汉城湖，饥肠辘辘的我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又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奔逃，我俩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地上歇息。
过了一会儿，实在太饿我想起刚才奔逃时路过几户人家，索性走回去碰碰运气。一家挨一家地找吃的，尽管我的手里拿着钱，但是好多人家已经吃过晩饭便扑了空。显然大饥荒的年代谁家也不宽裕，我能理解并不气馁，终于在一户人家要到两个馒头，付钱时人家看见我破衣烂衫的样子，误认为是外地来要饭就回绝了。我打心眼里感激西安人真好！于是边吃边往回走，我刚咬了一口感觉不对劲，这馒头又瓷又硬还略带一点馊了酸味，吃到嘴里得使劲地嚼，还不能嚼得太快，一不小心就戳破了牙胯子。我敢断言把这馒头丢出去定能把狗打跑，吃起来的确不是个滋味。
我返回后，给柳四一个馒头，说：“凑合着吃吧！不太好了，没花钱在农户家讨来的。”他猛地咬了一口表情极其不自然，就像吃了苦瓜一脸的窘相，但很乐观地自嘲道：“有吃的就不错了，西安城的叫花子，不要口味太高嘛！”随即，我们在汉城湖里灌满水壶，边喝边吃。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为了不迷失方向我们沿着城墙根走，伺机寻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晚上好休息。
走着，走着，各处的城门相继关上，那些守门的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依次换岗离开。我们悄无声息地来到朝阳门，在门洞处我见到几个逃难者蜷缩身体在睡觉。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毫不犹豫地放下肩挑的担子，太累了靠着城墙就呼呼大睡了。半夜里，巡城的官兵发现了我们，高声喊道：“走啦走啦，赶快走！兵荒马乱的不能在此休息，一旦城外情况有变，是敌是友分不清阻碍士兵守城。”随即将我们强行驱离。
我们不得不继续往前走，有灯光的地方就有人家，往常门口都拴着恶犬，我们不敢冒然靠近。高楼亮厦前面人流不断，但店家怕影响生意，绝不会收留我们过夜的。走着，走着来到蒿草丛生的地方，还有凸起的平整石块，实在太累了索性一屁股坐上去睡着了。这些年吆骡子走南闯北，练就了风餐露宿的习惯，走到哪儿天不怕地不怕都能随遇而安。
睡意朦胧之中听见脚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猛得惊醒，抬头看到柳四还在身边酣睡，心中顿时有了胆气，不再惧怕这无边的黑夜，寻着声音找去仔细一看几只觅食的老鼠，我跺跺脚便四散逃离了。我再次回到柳四的身旁坐下，身体很困乏，但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周围的草木，我单薄的衣衫也变得很潮湿，浑身上下凉意十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我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些，竭尽全力保存仅存的一点体温以度过漫长的夜晚。可能是天气太冷了，我顿时没了睡意，再次抬起头看到一颗启明星，正高悬在头顶的夜空贼亮贼亮的，我不知道这颗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隐隐约约记得梦境中曾经有过的启示……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睁开眼打量了周围的一切马上就不淡定，我们南来北往闯荡江湖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经历这事。我赶紧叫醒沉睡的柳四，用手指了指他屁股下面坐着的石块，他如同触电一般飞身站起荒恐不安，挑起货郞箱如同老鼠见了猫飞一般地逃离了。
我们跑出五里地仍然惊魂未定，柳四说：“这不行，真晦气，咱得找个寺庙求道符，不然今后鬼魂缠上了怎么办？昨晚太累了，看也没看就在乱坟岗歇息，现在想想我的头发都端竖着，太可怕了让人毛骨悚然，我们坐在墓碑上睡了一夜竟全然不知。后半夜我还对着石碑撒了泡尿，犯了阴间的大忌，那些阴魂不散的恶鬼要是找我们算账，该怎么办？”
柳四越说越玄乎，吓得自己都不敢走路了，我忙安慰说：“以后会怎么样？我不敢断言，但现在咱俩不是好好的吗？走我们吃饭去，前面不远处就是骡马市。”我发狠买了四个热馒头，每人吃下两个精气神一下子就上来了。
路过大慈恩寺，柳四要进去朝拜，可能是我们来得太早寺门紧闭只能暂且作罢。但他仍不死心朝着玄奘的雕像，猛磕了几个响头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