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班风
三月的风裹挟着杨絮扑在教室玻璃上时,我还在盯着宋雨佳的空座位发呆。她的课桌上还摆着上学期的错题本,封面贴着和曹曦文一起买的卡通贴纸,左边是扎着高马尾的兔子,右边是举着书本的小熊——那时她们总说要做“班级双雄“,作业本上的红对勾像并蒂花开在纸页间。
“刘磊,收数学卷子。“王思琪的声音打断思绪。我站起身时,瞥见宋雨佳抽屉里露出半截电子烟盒,金属外壳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上周她在群里说“爸爸给我请了一周假“时,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直到看见她周二返校时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淤青——像是被人攥出来的指痕。
“听说她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了。“苗恩嘉递卷子时压低声音,眼镜滑到鼻尖,“我表姐看见她周末在烧烤摊喝酒,染了蓝紫色的头发。“我手一抖,卷子散落一地。那个曾在英语课上用荧光笔给我标出生词的女孩,那个运动会上给全组买冰镇汽水的组长,怎么就变成了人口中的“问题少女“?
第三周周三的道法课,空气闷得像块拧不出水的抹布。我站在讲台前分发饭盒,听见爽哥的皮鞋声从走廊传来。他进门时习惯性扶了扶眼镜,却在看见宋雨佳的瞬间顿住脚步——她正低头划着手机,屏幕蓝光映得脸颊发青。
“我知道有人带手机。“爽哥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现在交出来,既往不咎。“阳光穿过他微驼的背影,在黑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全班寂静如深海,直到宋雨佳突然笑出声,从抽屉里抽出手机抛向讲台。手机砸在粉笔槽里,惊飞几只正在啃食粉笔灰的蚂蚁。
当晚九点零七分,我的手机在书包里震动起来。爽哥的微信头像——那只戴着眼镜的卡通熊——跳动得格外急促:“把同学群解散,现在。“我盯着屏幕上的字,手指悬在“解散群聊“按钮上方,想起建群那天苗恩嘉发的“组长威武“表情包,想起潘震在群里分享的英语听力链接。按下确认键的瞬间,147条未读消息被永远锁进了服务器。
次日清晨的教室弥漫着硝烟味。爽哥的羽绒服拉链歪挂着,胡茬比平时浓密,像片荒芜的草地。“站起来。“他指着宋雨佳,后者叼着口香糖晃悠悠起身,发尾的蓝紫色在晨光中妖冶得刺眼。
“还有谁?“粉笔刷拍在讲台上,惊起一片粉尘。王浩宇抖着腿站起来,校服第二颗扣子没系,露出锁骨处新纹的小图案;李萌萌捏着袖口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当苗恩嘉的“我不想写作业“被投影在黑板上时,不知谁闷笑出声,却在接触到爽哥的目光时骤然噤声。
我攥着钢笔在笔记本上乱画,笔尖把纸戳出无数小窟窿。直到爽哥举起宋雨佳的手机,屏幕上跳出的聊天窗口让我浑身发冷:
宋(19:47):乐死我了
宋(19:48):首先这没事还能传纸条去给你妈手淫去让你***解解馋
宋(19:50):嘴巴闲着没事还能打小报告去****当一个人人称赞的好东西
宋(19:52):别天天跟**似的*着老师
宋(19:55):我知道谁告的老师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已经找人堵你了好同学
王(19:56):社会人拳拳出击
宋(20:00):乐死我了本来混个两年多我就直接去我爸学校了别向闹啥别扭非得嘴欠你是羡慕我有个好男友还是嫉妒你喜欢的人和我关系好还是看我24小时手机随便玩你眼馋(笑脸)
王(20:02):传说中的老师的贴心小棉袄我以为咱班没有呢
宋(20:05):老师身边的好狗
王(20:08):惹谁我都不敢惹一个社会人,混社会的基本都比我牛
宋(20:10):笑死我了别老啥事都跟老师说,老师是你*吗
王(20:12):上了高中,这个很吃亏的
宋(20:15):打小报告给你钱咋的
赵(20:18):我的天,谁最那么欠
王(20:20):基本同学就会把你打残
宋(20:23):是我搁学校没发火以为我老弱了吧你没我腿高呢姐姐我同桌都没看见乐死我了哈哈哈
这些带着刺的文字像冰锥扎进太阳穴。我想起上学期她给曹曦文讲数学题时的耐心,想起她偷偷塞给潘震的润喉糖——那时她总说“咱们组要做最团结的小组“。
深夜复盘聊天记录时,我在旧手机里翻出被解散的群聊截图。日期停留在3月12日,宋雨佳发了张电子烟的照片,配文“姐的快乐你们不懂“。底下跟着三条评论:王浩宇的“666“,李萌萌的“羡慕“,还有个陌生头像的“社会姐带带我“。
更刺眼的是凌晨两点的对话:
宋(02:15):我不写作业了,请假。看见她我就想揍他,受不了,我等几天
李(02:16):要我说有时候不该说的话就别说,让人知道不好总给老师打报告干嘛就觉得挺无语的
宋(02:18):挺贱……
尹领发来的朋友圈截图里,宋雨佳叼着烟站在烧烤摊前,身后站着几个染黄发的青年。配文是“姐的世界你们不懂“,底下曹曦文的评论格外醒目:“佳,回来上课吧。“那个总跟她较劲的闺蜜,此刻头像灰得像团被踩灭的烟头。
英语课上的电脑笔事件来得毫无征兆。爽哥举起笔时,清水顺着指缝滴在教案上,晕开一片淡蓝色的墨迹。“谁干的?“他的声音轻得可怕,像暴雨前的低气压。全班同学盯着讲台,只有宋雨佳在后排啃着指甲笑,蓝色发尾随着肩膀抖动。
十分钟后,所有人攥着写有名字的纸条站在座位前。阳光从窗口斜切进来,在宋雨佳脸上划出明暗交界线。她咬着唇,指尖把纸条揉成皱团。当爽哥看着某张纸条叹气时,我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说她“帮老师擦电脑“的情景——原来那是预谋好的报复。
“坐下吧。“爽哥挥挥手,教案上的水渍已经变成深蓝色的泪痕。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粉笔断成两截,“这节课自习。“宋雨佳起身时撞翻椅子,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极了群聊解散时的提示音。
宋雨佳退学那天,杨絮已经铺满了操场。她背着黑色双肩包站在教室门口,蓝紫色头发扎成低马尾,露出后颈新纹的小月亮。爽哥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装着整理好的笔记和练习册。“有空多看书。“他说,声音轻得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
教室后排的标语“不攀不比超越自己“被风吹得掀起一角,我伸手去扶,触到纸张下凹凸的纹路——不知谁用小刀刻了句“加油“。王思琪抱着作业本走过,突然开口:“她其实昨天给我发消息道歉了。“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
班会课上,爽哥没有提宋雨佳的名字。他指着后黑板说:“班风不是墙上的标语,是你们心里的尺子。“粉笔灰落在他肩头,像落了场无声的雪。我翻开笔记本,在扉页写下:成长或许就是学会接受破碎,然后在裂缝里种出太阳。
窗外的梧桐树又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我望向宋雨佳的空座位,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株多肉植物,叶片上凝着水珠,像谁不小心落下的眼泪。风穿过窗纱,带来远处的蝉鸣——夏天要来了,有些故事终将被新的阳光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