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文吉自救

董事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刘成功坐在办公椅上默默地抽着烟，烟雾弥漫着整个空间。王文吉把半个屁股放在了沙发上，战战兢兢地等着刘成功说些什么，可刘成功还是沉默着，眼神如尖刀一般盯着他，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所有心事，让他愈发觉得不安起来。

对于今天的谈话，王文吉是早有准备的。前天晚上他就接到了堂叔王福阳的电话，当他听到有人在调查天仪电子的时候，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王福阳对他说，要做好应对准备，从目前的情形分析，刘成功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也没有动手查他的迹象，关峡也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而且上次的会议上还刻意强调要保持正确的检查导向，所以王福阳劝王文吉一定要做好应对准备，要有积极认错的态度，但也不能让刘成功抓住大错，处理肯定是免不了的，但只要不进入纪委的程序，一切都有回旋余地。

王文吉已经想好了一切应对措施，但是真正面对刘成功时，却没有了在家排练时的从容，他努力让两条腿紧紧地靠在一起，可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刘成功越是不说话，他越是觉得刘成功知道了一切。汗水顺着脖颈流到了后背浸透了衬衣。

过了许久，刘成功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低沉地一字一句地问道：“王部长，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谈话吗？”

王文吉似乎没有准备好，结结巴巴地说道：“知道……不……不……不过不太清楚。”

刘成功继续问道：“说吧，天仪电子的设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文吉说：“天……天仪电子那批货，确实是有些质量问题，监测数据不准确。”

刘成功看了他一眼又问：“还有呢？”

王文吉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汗正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下巴聚起一个水珠，嗒的一声滴落到了地上。他吞吞吐吐地说：“董事长，其他没有什么了，我没有把住质量关，这个错误确实是低级的，低级的。”

刘成功说：“王部长，是不是我把李义山叫来，你去他那儿说？”

王文吉说话更结巴了：“董……董事长，真的没有其他了，天仪电子的业务经理请我在津州吃了饭，还在一个夜总会消费了一把。我是不想和他去的，那天喝得有点多了，就迷迷糊糊地跟着去了。”

刘成功又问道：“王文吉，你这是和我玩捉迷藏呢吧。我问你，你的预算是怎么算的，100万元的预算是怎么来的？”

王文吉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赶快说：“董事长，这个预算是在他们厂方报价110万元的基础上，我比较了其他公司的报价，折中算出来的，相比较其他投标的厂家要便宜20万元左右，这个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刘成功冷笑了两声，说道：“便宜？是真的便宜吗？它的质量有保障吗？出了事故谁负这个责任，你王文吉能负得起吗？不客气地说，你这是玩忽职守，是渎职。”

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王文吉坐在沙发上的半个屁股也快要离开原地了，烟雾，缭绕的烟雾，让他感觉到无法呼吸，他的左手也开始抖个不停，他想调整一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自己。

又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刘成功说：“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今天的谈话，我先相信你说的是事实。但我告诉你，我不排除对招投标过程中存在违规问题的怀疑。”

王文吉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衬衣已经湿透了。晚上他再一次敲开了王福阳家的门。王福阳和王文吉的父亲都是清阳县王家湾人，按宗族辈分已经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了。在清阳，出了五服的宗族长辈去世，已经不用再为之服丧了，而且出了服的同宗男女是可以通婚的。但王福阳的父母早逝，王文吉的爷爷看娃可怜，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硬是接济着把王福阳养大成人了，这才把这出了服的亲戚关系给拉近了。今天，王文吉一进门就哭丧着脸，把刘成功和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王福阳。

王福阳看着王文吉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禁又来了气，瞪着眼睛问道：“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拿了天仪电子多少好处？”

王文吉哆哆嗦嗦地说：“15万元。”

王福阳一听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巴掌拍在了王文吉脸上，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这要牵连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这要让司法部门调查，至少也要判你个十年八年。”

王文吉一听，扑通一声跪在了王福阳面前，近乎哀求地哭道：“叔叔，你帮帮我。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王福阳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可怜兮兮的王文吉不禁叹了一声，说：“你起来，坐那儿说。”

王文吉一听王福阳的口气，知道叔叔已经答应替他出这个头了，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把水杯放到了王福阳跟前，恭恭敬敬地坐在了那儿。

王福阳把双手放在脑袋后面，闭上眼睛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问道：“文吉，天仪电子是怎么给你钱的？你动了这笔钱没有？”

王文吉不解地说：“我用你侄儿媳妇的身份证开了个户，他们给我转到了那个账上了。上次买房子手头紧，就把那笔钱取了10万元，现在账户上还有5万元。”

王福阳一听，又骂道：“你个糊涂蛋，收礼也不会收，这是在专门给人留证据呢。那招投标的过程符合规定不？会牵连到陈晓东吗？”

王文吉一脸的疑惑，既不知道错在哪里，也不敢问错在哪里。听王福阳问他招投标的过程，就赶快说：“招投标绝对没问题，完全符合程序，至于质量把关是我的事，顶多算是把关不严，和陈总没有任何关系。”

王福阳叹了口气说：“你呀，自己把自己害了。只要刘成功下令查，你是绝对跑不了的，你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了，连个牵连的领导都没有？就等着别人棒打落水狗吧。”

王文吉忽然明白了，发狠地说：“哼，他们要敢落井下石，就别怪我不仁不义。这件事他们是没有责任，但不代表他们有多干净。我把这几年的事都抖搂抖搂，谁也别想好过。”

王福阳听他这么说，立即吼道：“混账，你又犯什么浑！你这是想让自己死得快点？他们都是吃素的？不等你说，早就把你量刑定罪了，甚至是罪加一等。”

王文吉见王福阳真的发怒了，赶快收住了话头，唯唯诺诺地说：“那怎么办，叔叔您一定要帮我过这一关。”

王福阳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又把头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沉思了一会儿说：“刘成功今天的谈话释放出了两个信号。一是他并没有掌握你收受天仪电子好处费的证据，今天的谈话只是在诈你，想通过你的表现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二是他没有下定决心祭不祭纪委这杆旗，因为一旦进入了纪委程序就不太好控制了，他还是有所顾忌，顾忌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没有动上升到法律层面处理你的念头。如果有人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替你说话，还是能保住你的。不过，你这个技术部部长肯定是干不成了。”

王文吉连连点头道：“叔叔，只要不开除我，不让我坐牢，把我干部身份免了都行，还求您帮我运作运作。”说罢，站起身来又要给他下跪。

“起来！没有点骨气的东西。”王福阳大声呵斥道，接着看了一眼满脸可怜相的王文吉，又叹气说，“现在只有两个人说话能帮上你，一个是赖峰，一个是关峡。”

王文吉咽了一口唾沫，急切地说：“叔叔，关书记是您的徒弟，您让关书记帮我说说。”

王福阳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圈，下了决心说：“你现在这个事，不少人都嗅出点味道来了，我只能是觍着老脸去试试。能不能说动关书记，要看你的造化了。但你要有思想准备，一旦找了关峡，你的这个部长就不用干了。”

王福阳敲开了关峡办公室的门，关峡正戴着眼镜翻看着《人民日报》。看是王福阳，便站了起来说道：“师傅，有事吗？”

虽说关峡干了党委书记，但他和王福阳单独相处的时候，还是很客气地称呼王福阳师傅。

王福阳呵呵地笑着，坐到了关峡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开门见山地说：“那天您和董事长在班子会上通报的瓦斯监测设备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和您汇报一下，把我的看法和您交流交流。”

关峡一听就知道他是为了王文吉的事来的，于是说：“师傅，是王文吉的事吧？李荣他们的调查分析非常到位，也非常准确，不就是考核点钱嘛，没啥大不了的。”

王福阳连忙解释说：“不，不，不是为了这个。关书记，我是觉得文吉这孩子没有经过现场的摸爬滚打，基础素质还有些欠缺，这不就惹事了吗？这回的问题我就觉得太低级了，等真出了大事，我们是没法向上级交代的。他不适合担任这个岗位了。所以我建议，把王文吉的岗位调整调整，让他去矿上锻炼锻炼。”

关峡觉得有些意外，就问王福阳道：“师傅，这真是您的意思？”

王福阳说：“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把他放下去锻炼锻炼，让他吃吃苦、受受罪，还能再用嘛。年轻人不经历些挫折是不行的。”

关峡说：“我前期在会上强调过，不要把查问题的导向给整偏了。之所以这么说，我就是怕李荣他们胡乱查，最后搞成了人整人。师傅，您也是公司的老人了，公司能保持现在的稳定，主要还是依靠中层干部的合力共为，这个氛围、这样的局面来之不易啊。既然师傅说要调整，我想您也是恨铁不成钢。您要舍得让他吃苦，就让他锻炼锻炼，有进步了咱们再用也不迟。不过这个需要和董事长商量商量，毕竟调整一名中层干部，我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

王福阳听懂了关峡所谓的合力共为，关峡干工作向来小心谨慎，尤其是在干部队伍的建设上，他更是坚持着求稳的原则。所以，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关峡一定会去找刘成功的。想到这儿，他客气地说：“那就劳烦关书记了，不过我听李荣说他们已拟好通报，研究通过后就要下发了。”

关峡说：“师傅，我会尽快找董事长谈这件事的，您放心吧。”

王福阳见关峡一口答应了，就再没说啥，又和关峡寒暄客气了几句就走了。

关峡又翻开了报纸，自言自语道：“姜还是老的辣，以退为进。高！真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