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火星 邓拓疆
泰德尔一路陪同苏鲁回到核心指挥舱，替他解下护颈甲，返身挂在座椅背后的舱壁上，摆摆手摒开侍者，亲自斟满一大杯“贡沙”，轻轻放在苏鲁那只巨大的右手中，心中正在犹豫——是立刻告辞？还是再陪主人闲聊一会儿？苏鲁已举起那只黄金左臂，顶端的多功能组合钩熠熠发光，“你去忙吧，有事情我再叫你。”
“遵命。大统领再见。”
出得门来，他如释重负，走在宽大的走廊里，步履格外轻盈，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毫无声息。这片地毯由极其珍贵的“那慕”皮拼接而成，长长的绒毛分为红蓝绿三色，构成一份斑斓驳杂的图案，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那慕”是弥林星球上出产的一种大型猛兽，善于奔跑和跳跃，腹下藏有肉翅，能够在空中短时滑翔，体态优美，性情凶猛，极难捕捉。
只因其毛皮色彩斑斓、美丽柔软，深得努阿克人喜爱，故而战后不过数十年便被扑杀殆尽，彻底灭绝。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自那以后，那慕地毯成为皇家专用品，连权势极大的部落头领也没有资格使用。
数万年来，这块珍贵的那慕地毯一直由前任勒蒙大统领收藏，从来不曾使用。如今，苏鲁大统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将它铺在走廊里，看来其志不小啊！
要是放在以前，他这样做，必定会有部落长老出面劝阻，现在他们却像约好了一样，一言不发，这其中的缘由，要么是慑于大统领的威权；要么觉得既然远离母星，此事便也无可无不可；要么早已心灰意冷，一切任由苏鲁恣意行事……
不管怎么说，大统领者已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完全掌控整个部落，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浑身打个冷战，反对派长老们被诛杀前的惨状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这次出征，舰队前锋由米诺长老指挥。什么叫时移势易？他听说，当年进攻卡玛的时候，米诺是舰队总指挥，而年轻的苏鲁不过是他手下众多副手之一……后来苏鲁杀死勒蒙，登上大统领宝座，渐渐站稳脚跟，他审时度势，不失时机地转换门庭，宣誓效忠新主，这一回重新披挂上阵，证明大统领是完全信任他的。
舰队中锋由三分之二的轻型突击舰和常规攻击舰，几乎全部重型、超重型战列舰，超四分之三的官兵，以及部分后勤补给力量组成，由苏鲁亲自率领，皮耶长老担任特别行动顾问。
泰德尔名义上负责后卫，其规模甚小，主要是余下的后勤补给、战场救护和后方通信情报系统，外加几艘护卫舰，配备一定数量的防御武器。
他的任务是负责救治、收容和与泰坦星球的中继联络，手里既没有重型进攻型武器，兵力更是少得可怜，官兵总计尚不足一万。
直到临出发前，泰德尔一直认为苏鲁会派自己为前锋，或者在中军辅佐指挥，不料居然被安排在舰队后方，名义上独当一面，实则无事可做。
苏鲁仿佛看出了他的不满。“不要误会，孩子。本大统领之所以这样安排，正是为了充分发挥你的能力：平时你就在呆在中锋，听我调遣，一旦后卫有事，再赶去处理也是来得及的。”
“可是米诺长老本人年事已高，还有他的能力……”
“这个你不同担心。前锋的作用是先挑衅，再死死咬住对方，诱使其主力出战。只要做到这些，米诺就算完成了任务。既然是以小打大，以弱对强，他们难免要遭受很大的损失，这其中最重要的权衡，就是应该由谁领兵……”
泰德尔明白了。在苏鲁的考虑中，米诺长老本来是去送死的，甚至整个前锋舰队都是可以牺牲的。
他搬到“卫士”号旗舰上，住进那间曾属于努比老师的舱室，每日侍奉于苏鲁左右。
对于这次征战火星，他与大统领一样，充满必胜的信心。当庞大的“卫士”号旗舰加速前行，巨大的身躯径直穿过舰队中央，一路前行直抵米诺的前锋，然后掉头向后，抵达最末一艘后卫舰，再回到中心位置……他站在宽大的指挥舱前，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只见成千上万艘漆黑的战舰潮水般铺面而来，分开为左右两股，掠过船舷……它们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绵延超过十万公里，从同样漆黑的宇宙中现出身形，在“卫士”号面前闪烁起表示敬畏与顺从的灯光，几秒钟再次隐没于宇宙背景之中。
颤抖吧，人类！
他偷眼望向苏鲁，见那张破碎扭曲的黄金大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最好的结果便是摧毁人类联军，彻底占领火星，开始我们的长期殖民……不过，万一战事不顺，人类抵抗过于顽强，我将毫不犹豫地动用那件武器。泰德尔，你的任务之一，就是负责协助皮耶长老，就此做好充分准备。”
对此他真诚地回答道：“是的，此战我努阿克人必将大获全胜。大统领算无遗策，所有情形尽在考虑之中，还能有什么意外？”
三个月后，米诺率舰队前锋逼近火星，停泊在距离地面两百万公里高的轨道上。
“收缩阵型。从明天开始，每日安排十艘突击舰，轮流向人类联军发起进攻，交战场景实时向‘卫士’号直播。战术目的是挑衅和试探性进攻，摸清对手实力，诱使其主力尽快出动。”
火星基地地下指挥大厅座无虚席，联军第23次作战会议正在这里紧锣密鼓地召开。
会议由邓拓疆主持，马东方和陈宇分坐两侧，此三组成联军军事委员会，拥有最终决策权和最高指挥权。
“迄今为止，双方累计交火九次，互有胜负，损失相当，我方合计三艘战舰因伤退出战斗，人员方面，阵亡3人，重伤12人，轻伤26人。报告完毕。”
联军第一舰队司令员戴思亚结束他的讲话，先抬手敬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才稳稳地坐回椅子里。
陈宇就坐在对面。两人目光甫一接触，便听他问道：
“思亚，第一联军与努阿克人周旋了这些日子，据你分析，来来回回打了一个多月，为什么敌人的主力始终呆在后方，不肯全力出击？”
戴思亚迟疑道：“这个……我也没有想好，大约还是想保存实力，准备最终的决战吧。那苏鲁老谋胜算，不见兔子不撒鹰，我的第一舰队再勇敢、再凶狠，毕竟规模和战力都很有限，想来他是看不上的，也就不会派真正的主力上场。”
邓拓疆点头称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接下来我军将调整战术。刘爷爷，请向本次会议报告有关磁力炸弹的准备情况。”
“好的。”刘海洋清清嗓子，刚要起身，邓拓疆微笑着张开双臂，手掌向下一压，示意他坐着说。
“是这样的。基地武器制造部一共生产了1289枚磁力炸弹，性能试验和质量抽检耗去78枚，剩余1211枚，已全部装订完毕，遥控起爆距离100万公里，单枚作用距离1500公里。根据目前的布雷密度，我们需要将敌人的飞船引入一片面积5000乘以5000公里的区域，然后同时引爆磁力炸弹，造成其动力丧失，为后续攻击赢得时机。”
“谢谢您，老刘。”马东方边听边在桌面上写写画画，电子笔尖发出的光辉将他的白胡子染成了蓝绿色，“前方在打仗，后方也很辛苦，特别是研究部和武器制造部，请代我们向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们致意。”
他坐直身体，话锋一转，“诸位，我们下一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寻找合适的区域，悄悄完成炸弹的布放，然后将敌人的主力引过去，一举歼灭。”
会场陷入安静之中。每个人都在想，这布放炸弹嘛，看上去似乎很麻烦，其实只要胆大心细，做好警戒和隐身，完成起来倒也不算困难。关键的问题是下一步——怎样将努阿克主力引入磁力炸弹区？
马东方对众人此刻的想法了然于胸，慢悠悠地说道：“说道如何诱敌深入，唯一的方法便是且战且退，以极大的耐心，不露痕迹地一点点加以引导。这是个艰难的过程，为使敌人深信不疑，期间需要不断投入兵力，反复拉锯，战况必定相当曲折，尤其是打头阵的部队，所付出的牺牲恐怕是相当……”
话音未落，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声音洪亮，震得他面前的茶杯簌簌直响：“报告委员会，我们——联军第四舰队愿担任此项任务。”
陈宇转头一看，说话的原来是尤金将军。他刚要开口，又有两人站起来，一言不发，默默站在尤金的左右两侧。
尚武和约根森。
陈宇抿紧嘴唇，好像明白了什么。
想当年，尤金将军是冥河舰队总司令，约根森和尚武分别是参谋长和副参谋长。
邓拓疆看看陈宇，又看看马东方，见后者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他还要犹豫，耳朵里忽然传来电子助理的声音：
“尤金将军说，冥王星之战后，他们三人之所以苟活多年，唯一的理由便是大仇未报。如今时机已至，为了当年战死的冥河舰队官兵，为了报答火星和地球联盟的收留之恩，请批准他们的请求。”
他望一眼尤金，见对方目光坚定、表情肃穆，与旁边两位战友巍然肃立，仿佛三座雕像一般。
经过一番与陈宇、马东方的交头接耳，邓拓疆终于说道：“既然如此，尤金将军，我们决定将戴思亚的第一舰队一并交由您指挥，专门负责布放磁力炸弹，诱敌行动开始后，第三舰队也暂归第四舰队节制，主要负责策应，并提供情报和通信支持，炸弹引爆后，第二、第五、第六和第七舰队立即发起全面进攻，您的第四舰队和第一、第三舰队相机撤出，完成补给后作为预备队，准备随时再次投入战斗……这样安排，不知您意下如何？”
尤金啪地一声并拢脚跟，三人随即同时举手，庄严敬礼。
“非常好。第四舰队和兄弟部队必将不辱使命、奋勇争先，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任务，请委员会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