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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服是我和她唯一穿过的情侣装,毕业照是我和她唯一的合影。

#我如今什么都有,唯独少了那份勇气#

我也觉得我的生活很好,只是……我也想过染发,我也想过拒绝无聊的邀请,我也想过一脚踹翻那个胖子,我也想过出走,我也想过这样那样,但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去尝试了。

说到女混混,我想起一个关系并不深的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去定义“混混”,毕竟回顾自己走过的20多年,我的生活轨迹绝对跟这两字无关。认识的人不多,提到“女混混”能想起的,只有她。尽管她不是那种电视剧里抽烟喝酒文身打架堕胎的类型,但她……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和我们的追求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是我高一时候的第一位同桌,我们当时就读的高中还算不错,是所谓的“国重”。她是本地人,但中考成绩不好,家里找了关系交赞助费才把她送进来。我是从另外一个市参加自主招生考考上的,付出的努力比她多了不少。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要求我们上讲台做自我介绍,轮到她,她在椅子上连屁股都懒得抬就说:“我叫××。”

老师自然不乐意,让她上去重新介绍。

“这种无聊的东西,我不参与。”我坐在她右边,她说完这句话,我不自觉地把椅子往外移了移,可能潜意识里面认为这样的女生有些危险。

她很少和班里的人说话,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基本算个透明人物。我和她就算是同桌一天说话也不会超过十句,除了她要出去时说上一句“同学让一让”之类的。上课呢一般都在睡觉,遇到感兴趣的课就听一听,作业也基本不做,要么交白卷,要么在收作业的前一秒拿起笔随便选上ABCD。班主任老师把她当成反面教材,经常当着全班的面批评她。我最佩服的不是她打发时间混日子的能力,而是她面对各种批评面不改色的样子。班主任在讲台说得唾沫横飞,我还能隐约看见她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的耳机,她边听着歌,边脚踩节奏跟着抖。

所有科目的老师都不喜欢她,除了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人,讲话慢慢语调平平,听久了就像是摇篮曲。我语文一直是短板,不喜欢听他上课,他还总在上课时补充讲些我不感兴趣的课外知识。

她在上语文课时倒比其他课认真,遇到想听的内容会记点笔记还会回答问题,不想听课时也不会睡觉,而是看一些课外书,或者写点东西。但她语文成绩也不算好,虽然老师说她作文方面有天赋,经常让我们下课之后传阅学习她的作文。可我没有见到过她写的作文,语文老师下了课就把卷子留在讲台上,前脚老师一走后脚她就上去把卷子拿下来了。

语文作文一向都是我的短板,有次作文才得了二十几分。我犹犹豫豫地问她,能不能把作文借给我看看。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和她聊天。

没想到她还挺好说话的,随手把卷子递给我说:“不要给别人看。”

她的字写得很好,字如其人,清秀漂亮。作文内容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但至今还记得主题大概讲的是一个人就算站在谷底也要仰望星空。如今的我已经看腻了这类文章,但在那个大家只会引用什么名人事例的八股年代,她写的文章很像散文,算是很不一样了。

班里总有那种同样找关系进来的好事男生,我叫他胖虎好了。胖虎有次趁她不注意抢先一步拿走她的语文卷子,然后神色夸张地朗读起来:“我不属于这儿,以后也不会属于那儿。我愿做无拘束的风,飘荡在……”

没等胖虎读完,她就大步走上前,顺手抓起一本书拍在了胖虎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脸上。在他一脸错愕的神情中,她抽回了卷子,利落地回到了座位上。

“好帅。”我听见坐在前排的男生发出一声惊叹。

“你不怕他以后找你麻烦?”其实看到胖虎被制裁,我心中也是高兴的,毕竟曾经被他明里暗里嘲讽过。

“随便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当时也算听过一些他们关系户的故事,心想关系户果然跟我们不一样。

这事让她在班级中一战成名,不过她成为全校名人的事是后来的国旗下讲话……准确来说,不是讲话是检讨。

高中校规不允许染头发、涂指甲,每周都会不定时有一次卫生检查。她和卫生检查队的人玩得不错,所以每次检查都能过,但这次却不一样,这次检查是由教导处主任带队的。

教导处主任出了名地刁钻厉害,收拾学生方法一套一套的。胖虎因为上次被打的事情一直怀恨在心,在教导处主任检查完要走的时候,他猛然举起手大声说道:“我要举报××染头发!”

他怕老师不相信,直接走过去掀开她的头发,她黑色头发下隐藏的粉红色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中。那时候我们已经不是同桌,我坐在她的后面几排,但看得很清楚,记得她的颈线很美,讲真,粉红色的头发很配她,可能因为皮肤比较白。

教导处主任顿住脚步,挺着大啤酒肚气冲冲地朝着她走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出来。”声音之大,吓得我浑身一颤。

不过滚过去的不是她而是胖虎,是她站起身蓄力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胖虎想稳住身形,但是踉跄之后不幸摔在教导处主任的面前。

这件事闹得挺大,我去交地理作业时,特意绕路从行政办公室经过,假装不经意地朝里看。正巧看见她爸爸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嚷嚷着“给老子丢人”。她把脸偏向一边,似乎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我。我当时脑袋空白逃跑似的奔回教室,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而她被要求在家反省一周,下周一来的时候要在全校面前做检讨。

可让教导处主任没有料到的是,她写了两份检讨,一份给了他检查,另外一份在全校面前做检讨时用。

她的头发也染了回来,平时看上去是黑色,但在阳光下却泛着酒红。她在国旗下站得笔直,声音很洪亮,气势十足,像是在宣布自由宣言一样。

“染发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我是我自己的。”她开头说完这句话,全校哗然,有些班级的男生甚至还大声起哄,“有脾气!”“说得好!”没有等她读出下一句,教导处主任一脸铁青地将她吼了下来,并且当场宣布给她记大过。

我后来想过这个问题,她没有被开除,可能是因为关系户的身份。

高二开学文理分班,我去了理科优班,她去了文科最差班,之后我们便很少有交集。我只是偶尔看到她跟不认识的人走出校门,偶尔在借书时遇到她和一个男生在图书馆的那段少人经过的楼梯前亲吻……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成了点头之交。

高考选学校选专业我全听了家里的安排,家里把我送进了某电子科技学校,计算机专业。我感觉到的男女比例7∶1远超校方说的2∶1,未来还得成为一言难尽的女程序员。

当时可能不懂那么多,拿到录取通知书只觉得去一个没什么女生的学校怪尴尬。和高一同学网上聊起这事,同学突然很兴奋地说道:“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被记大过的女生,以前你同桌……”

“她怎么了?”那个曾经一脚踹翻壮汉的女生,我这辈子想忘都忘不了。

“她高考好像考了300分都不到,她爸想交钱让她去读个点招的专科会计,以后出来直接在家里的厂上班。她不同意,听说天天在家里都快打起来了,还被锁在家里。然后……你猜怎么着了?”

“怎么了……”能怎么样,我是想不到的。

“她偷了家里的钱,直接买机票跑了,反正说是不会去读书了,随便家里怎么办。”

我根本没有想过不上大学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她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选择不读大学的同学。高中那所“国重”很要面子,年年宣布大学录取率100%,大家都在说,是不是那年要宣布入学率99.9%了,而那0.1%,就是她。但后来好像没有听到过相关消息,就如同再没听过她的事迹。

之后同学会她也没来过,大家又正在经历从QQ转到微信的时代,和不少不太熟识的同学断了联系。

大学都快毕业的时候,才有人拉了微信群,她也在里面。刚建群聊的第一晚,不断有消息弹窗提醒,许多人在互相问询彼此生活如今怎样了,被问到最多的就是她。

“家里有钱就是好啊,不工作能全球跑。”有人说出这句话。

我加上了她的微信好友,翻阅她的朋友圈,才知道她已经去过那么多地方,伦敦、曼彻斯特、阿布扎比、夜功、曼谷、埃尔科、里诺、圣地亚哥、川崎,我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城市她都去过,写下文字的现在,她正准备从小樽飞到巴黎。

她的朋友圈像是为自己记录的,只是拍下当地的风景,没有任何观点和别的内容。

“跟家里断联很久了,现在是工作半年玩半年,”她似乎刚下飞机,才在微信群里回复,“其实就是盯着特价机票,哪里便宜就去哪里。”

在一片厉害的声音中,有人问她没攒下钱买房养老怎么办,她只是淡淡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又是这句话,我仿佛又看到那个高中时代对一切满不在乎的差生女孩,她真的成为她作文里描写的那样,这么多年没有变一样,还是那样的愚蠢……和单纯。

在我心目中,她就是那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那个不以他人意志为转移的人,她过的每一天就像个“混混”般不务正业,但她的本意就是如此。她很快乐,这就足够。

2月份的时候公司开了年会,年会结束那晚回家的路上,刷朋友圈看到她发的挪威看北极光的图片,我抬起头望了望天空,深圳这座城市灯火通明,连星星都看不见。

年会现场我发了张自己拿到团队贡献奖的照片,她可能正在挪威玩手机,评论我说厉害啊姑娘。略微受点酒精的刺激,我给她发了句十年间从来不敢说的话。

—— 我真的很羡慕你啊。

—— 啊?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她好像很惊讶。

—— 就是……很酷啊。

我知道她理解不了我在说什么。

我也觉得我的生活很好,只是……我也想过染发,我也想过拒绝无聊的邀请,我也想过一脚踹翻那个胖子,我也想过出走,我也想过这样那样,但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去尝试了。

她不会羡慕我,恐怕她从来就没有设定过自己要过上我如今的生活,她只是依着自己的喜好,在既定的轨道上愈走愈远。

选择无分好坏,但我只是羡慕,一直以来都很羡慕她,羡慕她的漂亮、勇敢、果断……

那晚我们没有说太多,她说她为了看极光开车开得太远,返回租住的公寓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我提醒她多加小心,便忙着抢订回家的机票。

后来跟她越来越少联系,除了朋友圈看她继续解锁世界地图上未抵达的区域。

我们真的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不对,我们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生活不是最好的,最后我仍然想澄清一遍,我并不羡慕她的生活。

我只是羡慕,她有选择生活方式的勇气。

我如今什么都有,唯独少了那份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