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 1
“哇,好香啊!周妈,今天晚上吃什么,饿死我了!又冷又饿!
”德音像小孩子一样抱着书奔进来,奶妈跟在身后。
“廿四团,大少奶奶,还有年糕,今天是小年。”
“你怎么来了?”德音瞥见秦克定从客厅里走过来,惊问。
“你一个人在国外过年孤单,我来陪你。”她脸上脂粉不傅,可美得惊人,秦克定盯住她看。五个月不见,他日思夜想!
孤单?他安排三个嫲嫲陪在身边监视她,居然还说她孤单!
“不用,人太多了吧。”
“人多热闹。”周妈赶紧帮衬。
“离婚协议呢?你带来了吗?”
“忘了。”
“大少爷来了最好,过年怎么能不放鞭炮,可我们几个女人都不敢放。”奶妈把话岔过去。
“我猜他也不敢!”
“确实不敢!”秦克定微笑。
德音瞪他一眼,转身上楼。
“哎呀,我的大炮毛巾!你用了?”她又奔下楼来。
“嗯。”他也才到,刚刚洗了个澡。大炮毛巾?他看那几条毛巾上并没有大**案,颜色也很是清雅,不同层次的蓝。
“你自己没有毛巾吗?”
“我忘带了。”
“那你一路上用的什么?”
“船上、火车上不是有毛巾吗?”
“用他们的?你不嫌脏?”她一脸嫌弃。
“大少奶奶,这里还存了几条新的,给大少爷用吧。”奶妈赶紧来打圆场。
“等一下,嫲嫲,我看看,这是我的收藏。”他头一次听说有收藏毛巾的。她微嘟着嘴,轻蹙眉,一条条掂量,“舍不得!”她断然说,“我去买吧。”
他爱极了她脸上的小女儿态,在国内他都没机会看到,“我陪你去!”
“不用,嫲嫲陪我去就好。不许你跟着来!”
“给你,以后不许再用我的毛巾。”她扔给他三条不同图案、不同深浅的桃色毛巾。
“我用这些?”他看得见乳母脸上藏着的笑意。
“商店里只有这些,爱用不用!要不,家里还有抹布,你去跟嫲嫲们要。”
“不用,我用这些挺好。”堂堂男人用桃色,他猜她故意的。不过,总好过抹布。
早晨起来,德音就开始吹口哨,秦克定听着惊奇,名门闺秀吹口哨?“从没听过大少奶奶吹口哨,”乳母私下里笑着对他说,“看来,大少奶奶心情很好。”
他看着德音把咖啡壶放在餐桌上,清清爽爽的一张脸,眉目如画、肌肤雪腻,她在曲子终止后还特意鼓起腮帮、嘟起嘴,吹动自己额前的头发作为曲终的仪式,十分惊艳。他看傻了眼,他都不知道她还能这般娇憨。
“看什么看!你难道没听过女人吹口哨?”
他摸摸脸憋住笑,“确实没听过,不过很好听。是什么曲子?”
“《The Soldier's Sweetheart》,《Sleep, Baby, Sleep》。”
“谁的曲子?”
“Jimmie Rodgers的。”
“谁?”
“乡下人!”她撇撇嘴,不屑于告诉他。Jimmie Rodgers都不知道,就是乡下人,反正甪直对苏州来说就是乡下!
他笑笑,他才不跟小女孩赌气呢。他替自己倒一杯咖啡,喝一口,咖啡留在嘴里没往下咽,他明白德音为什么心情好了,咖啡功不可没。德音很少喝咖啡,她喝茶;他喝咖啡不加糖,现在这壶咖啡甜得很,怪不得她亲自去厨房端咖啡。
德音瞥他一眼,喝一口茶,然后稍稍仰起头,做一个微微夸张的吞咽动作。秦克定一笑,就把嘴里的咖啡咽下去,她那小表情太可爱。德音冷眼旁观,秦克定喝了两杯咖啡,正在倒第三杯。什么味觉,她明明扔了好多勺糖进去,她疑惑,就伸手替自己倒半杯咖啡,端起来尝一口,她皱一下眉。
“下次少放点糖。”秦克定笑着说,他心里喜欢她喜欢得紧。
“你给嫲嫲钱了?”她骤然拉下脸。
“没有的事,大少奶奶。”奶妈赶紧帮衬少爷。
“嫲嫲,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他有话要说。”
奶妈只好出去。
“你给嫲嫲钱了?”她再问。
“嗯。我怕你在这里花销大,毕竟是美国。”
“你给了多少?”
“没有多少,只有一万美金。”
她走到桌前,拿出支票簿开一张支票递给他,“一万五千美金,连同这房子的租金,不够你就说!”
“德音,我们是夫妻,自然该我养着你。这不是秦家的钱,这是我自己在美国的账户。”他不肯伸手拿。
她愈发变了脸色,他在美国的账户,她知道他很有本事,在美国也能自己赚钱,不知道他用这账户养了多少女人。“大概有不少女人靠这个账户生活吧?”
“德音,没有。”他很难堪,不过确实没有,露水姻缘他掂量得清。
“你的女友梅清漪呢?”
“我跟那个人只相处了一年,她在的时候,这个账户还没有。”他实话实说。
“你用这个账户里的钱送出去不少礼物吧?”
“没有,真的没有。”他功课很紧,没心思谈恋爱,况且只相处一晚便能跟他上床的女人,他没看在眼里。吃一顿饭是有的,礼物绝没有。
两人都没想到,其实因为爱才会斤斤计较。
“你把支票收下。”
“我们别闹别扭好不好,德音。你知道我深爱你。我刚回国那天站在书房里看见你从车上下来,我就爱你了。其实,早在七年前,在查尔斯河畔,我就喜欢你。”
“有一个烟花女子,她待客无数。有一天她突然告诉你她喜欢你,想嫁给你,你会怎样?”
他一口气噎在胸口,很疼。“你怎么能拿我跟烟花女子比?”
“哦,对,是不能比。她为生计所迫,或是为人所迫;你是自愿的。”
“你别侮辱我,德音。”
“是你自取其辱,你不肯签协议,没完没了地纠缠!”
“德音,我们可不可以不要为敌?”
“我没跟你为敌,我只要那一纸协议!”
“我不会给!”
“可你答应过我的!”
“那是权宜之计,你当时不肯吃药,我怕你出事。”
“你是商人,商人以信义立身!”
“你就当我是奸商吧。”
德音摸摸前额,见着鬼了,“你太无赖了吧。”
“你当时以性命相逼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他笑笑,想缓解气氛。
“你非要逼我说狠话是吗?”
她都把他比作妓女了,居然不算狠话?
“好,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一向有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我都不喜欢,我嫌脏!我怕染病上身,可以了吧?”她其实倒没有这层顾虑,因为在气头上她便口不择言。
他愕然,血液冲上头,脸上一片燥热,他双手握成拳,要是个男人说这话,他大概要立毙了他。怪不得她不许自己用她的毛巾,他一向很注意,他晓得戴安全套,而且花街柳巷他绝不流连。他静静地看着她,她不理,眼睛看向别处。他走开去快速收拾行李,她站在当地不动,她听见他下楼的声音,房子的前门打开又关上。她走到窗前,看见奶妈拿着他落下的大衣追出去,他接过来,并没穿上身,他跟奶妈说了句什么,就转身离开,连头也不肯回。
“大少爷说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他回上海。”奶妈在她身后说。
至少她还没有把他气疯,不用担心要到查尔斯河捞尸,她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