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雅·名著馆:双城记](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671/36679671/b_36679671.jpg)
第4章 隔世父女
巴黎的聖安東尼區[5]是一個貧民窟。街角有一間小酒館。酒館主人德法奇先生正站在門外,看着一大羣衣衫襤褸的男人女人,搶喝地上的髒酒。剛才,一個大酒桶掉在街上砸裂了,桶箍鬆開了,像乞丐似的貧民竟一擁而上,把地上的酒連同一些爛泥都一起啜盡。最後,酒沒有了,人羣也散去了。
德法奇返身走回酒館時,他的妻子德法奇太太坐在櫃台裏面,朝他乾咳了一聲。他立即注意到,店裏坐着一個年老的紳士和一位少女。
待店裏的三位顧客離去後,紳士走到了德法奇旁邊。他說的第一句話,就讓德法奇嚇了一跳。然後他很專注地聽着,沒過一會兒,他就點點頭,走了出去。紳士招呼少女過來,一起跟着他走了。
這紳士和少女,便是勞雷先生和曼奈德小姐。他倆跟着德法奇先生,來到一個臭哄哄的小院子裏。在通向狹窄樓梯的陰暗過道裏,德法奇對他過去主人的孩子單腿跪下,把她的手放在唇邊——這是當時的一個溫文的禮節,但他做得一點也不溫文。他甚至由此開始,顯現出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那種怒氣。
他們爬過一道又一道狹窄而陡峭的樓梯,終於到達閣樓[6]。德法奇先生掏出一把鑰匙來。
“門是鎖着的麼?”勞雷先生吃驚地問。
“是的。因為他給鎖了那麼長的歲月,要是門開着,他會嚇得發狂的!進去吧!”
跟在最後面的曼奈德小姐,因為激動而全身顫抖,臉上顯得十分驚恐。
“勇敢些!”勞雷先生悄悄地扶住了她。
門開了。這間堆放木柴雜物的黑房間,好一會才讓人看清裏面的東西。
一個老人!他的頭髮全白,坐在一張矮凳子上,面向窗那邊,正忙着做鞋子。
德法奇先生向他問候:“午安!”
“午安!”他回答。聲音微弱,似從遠處傳來。
“你今天要做完這雙鞋嗎?”德法奇說。
“我想是吧。”他又埋頭做鞋。
德法奇招呼勞雷先生走過去,“你看,有個客人來看你了。”
鞋匠抬頭看了一眼,雙手仍在不停地做鞋。
勞雷讓曼奈德小姐留在門邊,獨自走過去默默地拿起了鞋匠手中的那隻鞋。
德法奇要他告訴勞雷,做的是什麼鞋,還有他自己的名字。
鞋匠迷惘地說:“你是問我的名字嗎?”
“是的。”
“北樓一百零五號。”
說完,他迷茫得如同在夢境似的,看看德法奇,又看看勞雷,然後從勞雷手中要回了那隻鞋子。
勞雷先生注視着他的臉,說:“曼奈德先生,你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了嗎?”
鞋子從他手裏掉到了地上。他呆呆地看看勞雷,又看看德法奇。他的臉孔漸漸浮上一層生命的光輝,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消失了。他木然地拾起了那隻鞋子。
少女這時已從門邊悄悄來到他的旁邊。
他終於看到她的長裙的下擺。他抬起頭,看到了她的臉!他問道:“你不是監獄守衞的女兒吧?”
“不是。”她輕輕地搖頭道。
“那你是誰?”他邊說,邊往後退縮。
可是少女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胳膊上。他莫名其妙地一震,緩緩地放下手裏的鞋子,和做鞋的工具,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掏出在衣服下面的一個小破布包,在膝上小心翼翼地解開,裏面包着的,竟是兩根金黃色的長髮!
他把金髮和少女的鬈髮比着、看着,定定地看着少女,說:“我被人叫出去的那個晚上,她把頭靠在我肩膀上——她有點怕我去,我卻不怕——待我被帶到北樓時,他們在我的袖子上發現了這兩根頭髮。我向他們說:“請允許我把這兩根頭髮留下來吧。它絕不能幫助我的肉體逃脫,雖然它可能幫助我的精神逃脫——那就是你嗎?”他猛地轉向少女,使德法奇和勞雷都嚇了一跳,而她卻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讓他抓着。
“不,不!”他又放開了少女,雙手瘋狂地撕扯自己的白頭髮,“你不是她!你太年青、太青春煥發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的安琪兒!”
少女跪在他面前,雙手伸向他的前胸:“先生,我叫什麼名字,我不能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告訴你。我能說的只是請你撫摸我,祝福我。親我,親我吧!親愛的!”
她把他的頭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裏。他那冰冷雪白的頭髮和她金光閃閃的秀髮混在一起。“親愛的,哭吧!你的苦難已經到了盡頭,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把你接走,我們到英國去,去過平安的日子!”
他已完全跌倒在她的懷裏。德法奇和勞雷走上前來,想扶起這悲喜過度的父女倆。可是鞋匠已精疲力竭昏睡在地板上,少女也隨之蹲下去,使他的頭可以舒適地枕着她的胳膊。
勞雷和德法奇立即分頭去辦理旅行的護照和僱請馬車。
黑夜已到來。
父女倆攙扶着走下了樓梯。鞋匠被扶進馬車的時候,哀求把他的做鞋工具和鞋子也一道帶走。來幫忙的德法奇太太急忙去拿來給他。
德法奇先生也上了馬車,一直到了城門外,才跳下車來,返回他的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