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慧儿
“闹了半天，竟是自己人。”花自量说话间收起匕首，面带笑意地对着那鬼，“还未请教姑娘怎么称呼？”
“唤我慧儿就好。”她欢喜着回答，眼睛却看向十月，“姐姐，你与这么个凡人在一起？他可是个修道之人呢！”
十月颔首，垂着眼帘看她，脸上再无其他表情，语气清冷：“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特地在这等我，有何目的，直说。”
“姐姐就是聪明。”慧儿伸手挽上十月的胳膊。花自量见此脸色一凛，十月朝他浅浅笑着，他才未妄动，由着慧儿挽起十月。
披着人皮的狐狸一摇一摆地行至慧儿脚边，抬起前爪上下抓着慧儿的裙摆，像一个人跪在地上乞怜，慧儿蹲下身拍了拍狐狸的脑袋，说道：“小馋鬼，吃了那么些人心还不够吗？”
“来，跟我来吧。”慧儿站起身，走向一具道士的尸体，狐狸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她的指尖化作一把尖刀，轻轻一划，便划开道士的胸膛，她一把将手插入鲜血淋漓的胸腔，只听得一声犹如扯断绳结，她的手中便握着一颗心，狐狸雀跃地在她脚边转圈，她将手里的心轻轻抛出，狐狸跃起一口衔住，她不禁夸赞，“真棒！吃去吧，人心啊，有的是呢。”
花自量与十月在一旁看着，强忍着不作呕，眼中嫌恶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慧儿回过头，善解人意地拉着十月往边上去，嘴上说道：“姐姐怕是还看不惯这些场面，无需勉强，待日子久了便好。哈哈。对了，方才姐姐是问我为何在此处等你？”
十月默不作声，她倒要看看慧儿有什么花样。
“姐姐有所不知，慧儿虽是鬼灵，但终究敌不过那些法术高强的道士，虽有一些恶鬼有意交好，但慧儿也不是助纣为虐之人，不愿与恶鬼们为伍，一直以来均是孤身作战，昨夜我一见姐姐，便知你我乃同道。”她说话时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抓着十月的衣袖来回晃，“姐姐想必也无法独自对抗那些道士，不如，你我联手，这世上便没人奈何得了我们。你也不必依附在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小道士身边。”
她将十月与花自量看做依附关系，十月只要同意与她联手，她当即便会杀了花自量。
十月甩开她的手，转身依偎在花自量怀中，佯装气恼道：“你想动我的人，我便绝不可能答应同你联手！”
慧儿双眉微挑，心想有戏，笑吟吟对十月赔不是：“姐姐，我错了还不成嘛。没曾想你对此人当真动心？鬼怎么有心呢？罢了罢了，慧儿不动此人，姐姐可愿与我联手？”
“当真不动他？”十月如是问，得了慧儿点头答应，才好似放心了一般，牵着花自量的手，走近慧儿，语气也软和几分，“与你联手也可，只是你得告诉我，为何杀这些人。”
慧儿听得十月松口，欢喜着越过两人，停在进食的狐狸面前，展开手，“姐姐请看，这只狐狸，披着人皮，戴着人牙项链，吃人心，姐姐看着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人疑惑不解，慧儿自顾自接着说道：“像不像人披着狐皮，戴着狼牙项链，吃肉的样子？”
听她这么说，花自量顿时明白过来，“你是为那些死去的兽抱不平？”
慧儿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十月，“姐姐喜欢的人果然不笨。人活剥狐皮做裘，为一枚狼牙做饰，便伤狼命，屠尽象群，砍其獠牙，做成家中陈设，更别提那些成了盘中餐的兽，猴脑，鹿羹，数不胜数！人口口声声说着顺应天道，却为一己私欲，剥夺万众兽命，它们的命便不是天道了吗？既然苍天无道，我便替天行道！要人也尝尝，剥皮做裘，拆牙做饰，五脏为食！”
她越说越是激愤，观内血气也随之深重。
城南近山，镇上大多户人家以打猎为生，怪不得她会选此处作为杀场。她所言之事令两人警醒，佛曰众生皆苦，可它们的苦有多少因人而起？人为私欲行滥杀无辜之事，生而为人为此惭愧。但慧儿所行之事，与那些人有何异？报复从来不是最好的处事之道。
两人因她所言而惋惜心痛，也为她所做而愤恨遗憾。
狐狸受了惊吓，突然发出一阵嘶鸣，慧儿这才回神，杀气减淡，重换笑颜，语气却依旧狠毒：“姐姐，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十月冷着语气回应，牵着花自量的手忽地松开：“兽命亦是性命，既然他们残害性命，便该偿命。”
花自量急急规劝：“十月，她疯了！你也疯了吗？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人性命的！”
“慧儿只需要我在她遇难时伸出援手，并不是要我同她一起杀人，我对你并不算食言。”
“可你助纣为虐！”
“够了！”十月少见地横眉怒目，“你的说教我听得太多了！我为了你学着做一个人，可人何曾善待过我！你忘了白日那些人将我们当做鬼时，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这样的人，活着不如去死。”
“你若执意如此，我们只能情断于此。”花自量说着再次举起匕首，这次确实对准十月。
慧儿见此好戏，不禁拍手叫好：“姐姐，你看，人就是这么无情，你但凡不顺他们意，他们便要杀你！”
十月冷哼一声，眼中带几分伤情。“我以为你是爱我的，到头来，你爱的还是你自己。”她语气凄凉，真真伤透了心的模样。
“你又何尝不是！”花自量愤恨地回应，不带半点心疼，甚至讥讽，“我就不该相信，鬼有心！”
慧儿捂着嘴笑出了声，方才她有意无意地说鬼无心之事，就是要调拨两人的关系，没想到他当真上钩。她身为鬼灵，最是知晓，鬼之所以成为鬼，皆是执念深重，怎会无心呢？他这一句话，可是踩在十月痛点之上呢。
果不其然，十月当即捏起一个火诀，火势如蛇吐着信子，直扑花自量面门。
花自量闪身躲过，怒喝：“你当真无心无情！”
“闭嘴。”又是一条火蛇窜出。
花自量掏出一只黄符，黄符触及火蛇，刮起一阵风，火势被风吹散，化作星星点点火苗，落在地上。
慧儿甜甜问十月：“姐姐，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十月回绝，指尖火诀不断，“今日，我便杀了这负心汉，用他的性命作为我与你联手的贺礼！”
“好！慧儿静候佳音。”
两人在观内斗法，顿时火星满地，只需一阵风吹旺火势便能烧毁道观，花自量不敢再使唤风符，只能在观内四处躲避。
衣裳被火烧破好几处，十月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几条火蛇从四面八方朝花自量包裹而去，他避无可避，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火蛇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火蛇略过他周身，消散无烟。
十月转过身，不再看他，对着慧儿气馁地说：“我下不了手，妹妹助我。”
“慧儿乐意效劳。”慧儿迈着欢快地步伐走近花自量，“姐姐，他生的好看，我将他的皮剥下来给你做成人偶吧。”
花自量眼里全是胆怯，在地上摩蹭着后退，害怕之际手掌压灭一朵火苗，痛得直叫。
此举惹得慧儿更是欢喜，指尖化刀对准花自量，取笑：“哈哈哈，现在害怕太迟了。”
花自量忽而一笑，道：“不迟，刚好。”翻身跃起，双手凝结，大喝：“阵起！诛杀！”
慧儿尚未回过神，指尖已被突然暴起的法阵削断，布阵之物正是地上点点火苗。
十月跑向花自量，将他扶起，为他擦拭手掌上的伤口，轻抚他的脸颊，两人相拥。两人情深如初，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罢了。
她忍着削骨之痛，问十月：“为什么？”
“以命换命本就不是正道，是你执念罢了。”
阵法起势迅猛，数道金光在阵内乍现，慧儿每触及一道金光便被削去一断，即将魂飞魄散。
她的神识逐渐涣散，十月是她在人间唯一遇见的鬼灵，她不忍十月被人蒙骗。“你……人鬼殊途，他……会杀你……”
此刻的慧儿在花自量眼中，就是个临终的少女，他对她难得柔声：“我与十月，心系彼此，便不惧人鬼之别。你心中所系，今后，我会为你尽力守护。”
听见此言，慧儿在阵法中露出微笑，缓缓侧过头，看着狐狸的方向。心中暗道十月看起来比慧儿聪明得多，她喜欢的那个凡人，或许能做的比慧儿更好，今后便由他们守护你们，小狐狸再见。
狐狸捧着的人心突然消失，它朝天发出一声嘶鸣，其声呜呜然，不知是为何而哀恸。
慧儿死后，道观内血气全无，挂着的一具具尸体早已变成干尸，两人打开道观的门，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将一切过往覆盖，只余一片白雪茫茫。
沈知府带人安葬了道观内的尸体，还花自量与十月清白，镇上重归平静。
十月搀着花自量在雪地中慢行，花自量半个身子靠着十月，安然自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小爷的衣裳都烧破了，得做一身新衣裳才是。”
“你怎么能用手该灭火呢，下回再这样，我便不理你。”
“好十月，不理我你怎舍得，难不成你当真无心？”
“休要贫嘴！你这般行事，可知我多心疼。”
花自量收紧十月的腰，在她耳边喃喃：“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
“说话算数。”
“算数！”
“那你答应慧儿的，该如何替她守护？”
“知府答应我，少收赋税，镇上的人有粮食，便不必以打猎为生，知府还答应颁发政令，令狩猎有时。”他望着遥远之处，仿佛看见慧儿的脸，眼前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往后他仍会尽全力守护山中兽群。
“小花，你与那些修道之人不同。”
“承蒙夸奖，荣幸至极。”
远方沈绾高声呼喊：“酒菜已备好，为二位英雄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