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琼斯(全2册)(世界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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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包含为前述论点提供的更充足的理由

现在应该让读者知道,最近在我们这部历史的舞台上大显身手的两位博学之士,从他们一进入沃尔斯华绥先生的家门,就十分敬重沃尔斯华绥先生:一个敬重他的道德品格,另一个则爱戴他信教虔诚,两个人都在动着脑筋,想和这位乡绅结为亲戚。

为了这个目的,两位都把目光投向那位端庄体面的寡妇,关于这位女士,我们好久没有提起了,尽管如此,我相信读者还不会把她忘掉。卜利非太太的确正是他们两个一致梦寐以求的对象。

说来很值得深思:在我们提过的到沃尔斯华绥先生家住过的四个男子当中,竟有三个爱上了这位素来并不以美貌著称,如今在年龄方面又开始失去优势的女人。不过,在现实生活中,最要好的朋友在思想上也会有一种爱上朋友家某些女性的倾向——不管她是对方的祖母、母亲、姊妹、女儿、姑姑、姨妈、侄女、表侄女、堂姊妹或表姊妹——只要她们手里有钱;也不管她是朋友的妻子、姊妹、女儿、侄女、外甥女、表姊妹,甚至管家婆或女用人——只要她们长得漂亮。

但是我们不是想要读者以为,像斯威康和斯块尔这种性格的人,会不先仔细地考虑一下是不是(借用莎士比亚的话来说)“良心的问题”[1],就轻易干出对人要求严格的道学家会颇有微词的事情来。原来,斯威康所以敢于这样做,是因为他想到《圣经》上从来没有说过不准一个人垂涎邻人的姊妹,而且他也知道,一切法律的解释都遵循着一个规则:Expressum facit cessare tacitum.[2]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立法者一旦把他的全部意旨明确规定下来,我们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去解释了。”既然《圣经》里规定不准垂涎邻人的财物,但在说到妇女的时候,没有提到邻人的姐妹。因此,斯威康就得出结论,在别人的姊妹身上打主意是合法的。至于斯块尔,他本来就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是个专会讨寡妇欢心的登徒子,他很容易就能使他追求卜利非太太这件事符合他所谓的事物永恒的适当性。

现在,既然这两位先生利用一切机会竭力在寡妇面前讨好,他们就都特别灵敏地看出一个绝好办法,那就是处处偏向她的儿子,而总让另一个孩子受委屈。同时,他们揣摩着,沃尔斯华绥先生那么疼爱汤姆一定使卜利非太太很不高兴,就认为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来贬低和损害这孩子准能赢得她的欢心。因为既然她恨汤姆,那她就一定喜欢一切伤害汤姆的人。在这一点上,斯威康很有优势,因为斯块尔只能诋毁汤姆的名声,而斯威康却能鞭笞汤姆的皮肉。他也实实在在地认为,他每打一鞭子,就是向他那位意中人献一点殷勤。因此,他完全可以十分贴切地引用那句关于鞭笞的老话:“我打你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爱。”实际上,这句话他时常挂在嘴边,或者用一句最恰当不过的老话说,时常挂在他的手头上。

主要是由于这个缘故,这两位先生对两个孩子的看法才一致起来。他们两个人恐怕也只在这一点上意见一致,因为除了各方面的主张不同外,他们还很早就怀疑对方也在打寡妇的主意,因而彼此已经怀着深仇大恨。

这种相互的仇恨,又因为他们在求爱方面轮流成功而愈益加深。早在他们产生这个念头之前,卜利非太太就猜透了,或者说努力了解着他们的意图。因为他们进行得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她被惹恼了,去告诉沃尔斯华绥先生。其实,他们大可不必这么担心,卜利非太太很喜欢他们这种热情,并且打定主意要独自享受其果实。不过,她要享受的只是他们献的殷勤和表示的爱慕,所以她对他们两个轮流给予抚慰,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对他们平等相待。实在说起来,她有些倾向于牧师所讲的教义,然而斯块尔的长相又更合她的心意。他长得相当漂亮,而那位塾师的面目,实在很有些像《荡妇历程》中在教养所管教女犯的那位先生。

卜利非太太究竟是吃腻了婚姻生活的甜头呢,还是吃够了婚姻生活的苦果,抑或别有隐情,我不便断言;反正是,她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第二次求婚了。然而,她和斯块尔的交往终于变得非常亲密,以致一些好说三道四的人就在背地里嘁嘁喳喳起来。那些议论,既与正义的法则和事物永恒的适当性大大相悖,也有损寡妇的名誉,我们一概不予置信。因此,我就不在这里浪费笔墨了。至于那位塾师,尽管他不停地鞭打汤姆,却仍然没能离目标更近一步。

说实话,斯威康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错误斯块尔比他发现得早多了。卜利非太太对她丈夫生前的所作所为并不怎么满意,这或者是读者早已料到的。不但不满意,干脆照直说,她简直恨透她丈夫了。大尉去世后,她对他的感情才稍稍恢复了一些。既然如此,她对跟他生下的后代没有十分的疼爱之心,也不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事实上,她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一点也不关心,当孩子还在襁褓中时,她就很少去照顾他,也从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对那个弃婴,刚开始的时候看到沃尔斯华绥先生在他身上倾注的种种宠爱,有些不愿意,但只是稍微表示一下,就依从了哥哥。那位大善人把汤姆当作自己的儿子,在一切方面,待他都同待卜利非少爷一样。街坊四邻和家里人都把卜利非太太这种依从看作是她对哥哥的屈尊迁就。大家(其中也包括斯威康和斯块尔)一致认为她心里一定憎恶那个弃婴。而且,她待汤姆越好,人们就越认定她憎恨他,以为她是在布置毁灭他的更加周密的圈套。既然他们认定她为了自己的利益非恨汤姆不可,那她就很难说服他们事实并非如此。

两人中,斯威康更有理由这么想,因为卜利非太太曾经不止一次趁沃尔斯华绥先生不在家的时候,暗中撺掇他去鞭打汤姆·琼斯,因为沃尔斯华绥先生最恨这种惩罚方式。可是她从来没有指使他去打卜利非少爷。在这一点上,连斯块尔也受了骗。实际上,虽然她确实憎恨她那个亲生儿子——不论这显得多么出乎常情,我敢担保,这不是唯一的例子——尽管表面上她对哥哥百依百顺,但她对沃尔斯华绥先生施给汤姆的种种恩惠,心里却极不高兴。她常常为这事在背地里发牢骚,还在斯威康和斯块尔的面前严厉地谴责过她哥哥。而且,每当兄妹吵嘴,或者像俗话说的“闹小别扭”的时候,她还为这件事当面顶撞过她哥哥呢。

但是,汤姆渐渐长大,表现出女人们特别喜欢的那种殷勤和豪爽的品格,因此卜利非太太在他小时候对他的厌恶也渐渐减少。到后来,竟明显地表现出她爱汤姆远胜过爱自己的儿子。这样一来,也就不容人们对她的真实心意再有所误会了。她愿意常常看见汤姆,每逢和汤姆在一起时,她就显得喜悦和满足,以致汤姆还不到十八岁,就成了斯威康和斯块尔的情敌了。而且更糟的是,这一带的人又开始议论说,卜利非太太对汤姆有那么一种意思,说得跟过去人们议论她对斯块尔有意时一样煞有介事。为了这个缘故,那位哲学家对我们可怜的主人公产生了最牢不可解的仇恨。

注释:

[1] 见《奥赛罗》第1幕第2场。

[2] 拉丁文,意思是:一旦有所表示,沉默即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