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紧急集合

夏日周末的晚上，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稠乎乎的，好像凝固了似的，整个宿舍里异常闷热，尽管熄灯哨吹了许久，但在一排的宿舍里，大家的情绪也似乎被热气点燃，仍谈笑风生。排长值班外巡去了，舍中无老虎，于是有人便敢破规矩，黑灯瞎火中闲聊起来。

“嘿，这里的鬼天气真热，怎么睡呀？”

“三十来号人挤在一间草棚里，不热才怪呢！”

“可在我们那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热……吃过晚饭拿条小凳门口一坐，阵阵夜风就扑面吹来，可舒服哩！”

“谁也没去过你家，你就一个人吹吧！”

“不骗你，去了就知道……你看，这里的蚊子也蠢，傻大个一个，个大，咬得狠，不声不响就飞上来咬人……不像我们那里的蚊子小，飞上来嗡嗡叫，好听，还叫你有准备，懂礼貌！”

“奇谈怪论！早听说你们那里夏天虫多、蚊多、苍蝇多，比这里好不了多少！”

“再不好也比你们那里强！要不为啥都说江南好而不说江北好呢？”

“说江南好又不是说你家乡好，真是！”

……

“怎么，哨子都吹过半个小时了没听见，不睡的起来到外面跑步去！”连长来了。听出来是比老虎更大的狮子声音，大家噤若寒蝉，没了声音。一会儿宿舍里传出窸窣的身子翻动声，须臾连这些小声音也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酣睡声。

连长刚走，黑夜中在宿舍的西北角，一星微弱的手电筒灯光从蚊帐里透出，这是陈亮在记日记。刚才宿舍里的喧哗并未打断他的思考，他进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在日记中进行着心灵的对话。

早在初中他便养成记日记的习惯，几年如一日，从未中断。他觉得日记是一种倾诉、一个纪念。特别每当夜阑人静，望着窗外茫茫夜空，因为日记他能感受到那种久违的超脱与神圣，继而感受到生活的使命，感受到喜悦与勇气。每天将精彩记录下来，就是记录生活，记录成长，也让自己更加充实、饱满。此刻，他正回顾一天来的军训，回顾发生在周围的事，梳理着值得记录的每个细节与感受。他边想边写，边写边想，慢慢地，他的思维变得模糊起来，拿笔的手也渐渐变得无力，眼皮越来越重……一个咯噔，手中的笔掉落，他忙合上本子，捡起笔，关上手电躺下，和着宿舍里一阵高过一阵的酣睡声，一起进入了梦乡。

“咻……”凌晨四点，一阵急促的哨音划破宁静，打碎了年轻战士们的美梦。“快快快，紧急集合！”排长在大声呼喊，引发兵营里一阵躁动。周日清早进行紧急集合，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天色混沌，不准开灯，一切在摸索中进行，大家紧张得心跳加剧、手忙脚乱：有的打背包忘放入背带，只得拆开重打；有的拉扯蚊帐时将自己脑袋缠住，呼喊着让人解套；有的喊“谁穿了我的鞋”？有的戴错了邻床的帽。宿舍里成了一锅炸开的粥，一片混乱。陈亮也同样忐忑，尽管在校时参加过几次军训，尽管前不久还听过课，对紧急集合的要求、注意点都对答如流，但今天第一次遇上“实战”，他还是有点慌乱。不过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要求熟练地打好背包，穿戴好服装迅速下来。刚下床便发现下铺张仁其此时更紧张无序、手忙脚乱，连背包都不会打了，手拿着背带在背包上绕来绕去，不知所措。陈亮见了马上上前接过背带帮重打，刚打好就听到排长在门口大声催促：“快！快！快！”便将背包交张仁其，背起自己的背包，挎上水壶，戴上帽，穿上鞋，便奔向操场。此时部队已成连纵队集合，陈亮迅速站到自己班里，一看整个连队还有一半人员未到，他舒了口气，紧张的心稍稍松弛。此时，他抬头看到宿舍门口一个又一个的狼狈镜头：有刚跑出宿舍几步，背包从肩头脱落就地整理的；有裤子前后穿反，靠着门沿脱裤重穿的；有一摸头上没帽，折回宿舍取帽的，几分钟后队伍总算全部集合。连长、指导员此时早已等候操场，此刻他们一身戎装，胸前束着武装带，肩上背搭手枪，庄严而威武。整理好队伍后，连长没有烦杂话语，只简单要求：“全连注意，按照连纵队一、二、三排顺序，跟我快步行进，不要掉队！有特殊情况要求离队者先要报告，经各排长同意方可离队，并加入指导员的收容队继续前进！司务长、卫生员管好收容队。大家听清楚没有？”连长大声问。“听清楚了！”全连响亮应答。

“出发！”连长一声令下，转身带领连队成两路纵队一路进发。

拂晓，连队从驻地出发，沿着石子路，穿越在白茫茫的盐碱荒原上，东方艳阳跳出了地平线冉冉升起。炽热的火球将天际烧成一片火红，纱帐般的薄雾和清凉全被驱散，地面的空气瞬间被烤热，气温在直线上升。没有树木，没有绿荫，部队在荒漠上急行，如同在沙漠里穿越，酷热难熬。流淌的汗水很快蒸发成汗渍，背上的背包更越显沉重。半小时后，战士们体力渐渐不支，行进速度也明显变慢，队伍中陆续有人在喊报告，选择加入慢行的收容队。

陈亮跟随队伍坚持前行。太阳升顶，强烈的日光直射下来，刺得他阵阵眩晕，而燥热的空气和胸口勒紧的背带，又让他呼吸困难，特别是紧急集合时的慌张，使他左右脚穿错了鞋，出发前又未注意更换，现在一走长路便感到脚背生疼，两腿变得沉重而不听使唤，勉强跟随队伍高一脚、低一脚地坚持前行。此时队伍中有人报告退出，但他发现本排没有一个人退出，整个排没有散，这对他是个莫大鼓舞，他不断告诫自己关键时刻不能当孬熊，要坚持、坚持再坚持，为班、为排、为连队集体争光。

正当陈亮咬牙坚持行进时，他瞥见左侧排长的身影，他正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陈亮，出列！”迟疑一会儿，他慌忙应答出列。“陈亮，把背包给我，去旁边把鞋换好跟上！”真是扶危相济的及时雨呀，陈亮心中感激不已，马上将背包交给排长，自己蹲地迅速调换穿错了的鞋子。此时，陈亮听到排长又在呼喊另一名战士出列。

有了数分钟的短暂歇息，特别排除了双脚的痛熬后，陈亮顿感一阵轻松，迅速追上排长接过背包归队。又半个小时后队伍终于停止了急行军，改慢步原路折回。终于，大家都有了喘息的机会，于是行进中有的取下毛巾擦汗，有的脱下军帽当扇子扇，有的抓紧调整背带，以松弛对胸口的压力。战士们的体力慢慢得到恢复，一扫疲劳、萎靡的倦容，焕发起青春的活力。走在最前列的一排战士们更是精神振奋，他们在排长人性化的关照下，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坚持到底，没一个人离队，他们为此自豪，陈亮也感到作为排里集体一员的光荣！

归途中遇上了指导员、司务长带领的收容队——几个离队人员，他们也随即归队。司务长手中还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几只鞋——那是没有打好背包的人掉的，现在成了收容队的战利品！

队伍终于返回出发地的操场。整队后，连长、指导员站在队伍前，他们神色威严，两个人短暂交谈后，连长走到队伍前开始点评。

“同志们，请稍息！今天首次紧急集合的训练，检验了我们基础训练的状况。我们在规定的时间里穿好制服，打好背包，带上必需品，在规定的地点集合。满员集合，满员返回，基本达到首次紧急集合的目的。当然，按照训练要求也存在不少问题，下面我请几位同志出列，大家集体评判一下。叫到名字的请出列。一排一班、二排七班、三排九班的第七名出列！”很快，三名战士面向连长，排横队向连长报到，连长一一点评起来。第一名出列的是三班小个子林和平。

“小个子背的背包比别人大，为什么？因为不标准，折的是三叠而不是四叠，为了图快折三叠，脑袋瓜还蛮灵的，这转了一小时背包还不散，也是真本事呀！”连长的小幽默引起一阵笑声。

接下来连长叫七班的钱春华出列跳几下，钱春华用手托住身后的背包，没跳三下，后面的背包便“嗖”的一下从他肩上掉落，慌得他急忙转身抱被子，又引起全场一阵哄笑。轮到九班姚洪楼出列，连长叫他把背包放下检查自己着装，大家这才发现他上身衬衣纽扣扣错，以至衬衣下摆明显高低。连长叫他自己看看裤子走几步，由于他外裤只扣了一颗钮扣且错位，而且里面又没穿短裤，所以走路时他下裆的“宝贝”不时暴露，听到场上哄笑，姚洪楼意识到什么，马上用手捂住下裆，转身扣裤钮。场下个个拊掌大笑，情绪升到顶点。连长马上让三名战士入列，并当场宣布：“以后晚上睡觉不准光屁股，农村作风要好好改一改！”接着连长继续点评。

“同志们，刚才我随便抽了三位上来，问题不少，大家看了发笑。可没有上来的同志就没有问题了吗？我看不见得。戴错帽、穿错鞋、背包扎得不规范、丢三落四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们平时的基础训练就要练扎实，要注意从细节着手，不要搞花架子。查查问题的原因很多，但根本的一点是，我们头脑中战备这根弦没有绷紧。在折回的路上，有人说：连长，你搞突然袭击，星期天是休息日，怎么搞起紧急集合来了？我们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我认为，这问题提到根子上来了。”

“同志们，我们经常讲要搞好战备、准备打仗，我们指导员开会也常常给我们讲形势，帮助我们加强战备观念，但我们思想深处还没有引起重视，还没有落实到具体行动上。星期天搞紧急集合训练，这可能出乎大家的意料，但这符合实战的需要，因为敌人发动战争是从不考虑星期天，从来不会提前打招呼的。历史上这方面有过教训深刻的例子。”

“1941年12月7日是星期天，那天上午七点五十五，日本在太平洋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爆发了著名的太平洋战争。遭遇袭击的美军损失惨重，七艘战列舰全部被击沉或击伤，美军伤两千人，死一千人，而日本仅亡二百人。战争大大损伤了美军元气，以致美军多年未恢复过来。历史的教训我们要借鉴。所以我们要从实战出发，先抓好基础训练，确保队伍能随时拉得出。下一步还要抓技术训练、专业训练，除保证拉得出外，还要确保打得准，打得好，打胜仗！这次训练我刚才说了，总体上完成了任务，但按照要求还存在不少问题，班与班、排与排差距也大，相比一排好些。回去后，希望各排自查一下，找出各自差距，从抓基础训练着手，补补课。我希望下一次的紧急集合，会有一个新的提高、新的面貌，大家有没有决心？”连长问。

“有！”全连响亮回答。

“好！下面指导员有没有补充？”连长大声问场外指导员。“噢，收容队捡到几只球鞋，大概是从谁的背包上掉的。各班回去查一下，有掉的班长到司务长那里领取，就这件事！”指导员说。“好，解散！”连长一声令下，大伙纷纷卸下背包，向宿舍奔去。

陈亮也卸了背包，他如释重负，心中不由升腾起一阵快感。回想拉练途中艰难前行的痛楚与此刻胜利而归的美好，他真正明白坚持的意义与力量。人生道路固然充满荆棘，布满坎坷，但只要有坚定的理想、信念，一定会看到曙光，到达胜利的顶点。用生命挥洒青春，让激情燃烧岁月，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一定要更多学会坚持，让未来之路走得更稳、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