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概念解释
（一）志愿
“志愿”是从英文的Volunteer翻译来的，词源是拉丁文的valo或velle，意思是“希望、决心或渴望”。按照《辞海》中的解释，“志愿”有两层意思，一是志向和愿望，二是有志于并情愿，自愿。
在理论上，如果把“志愿”只是理解为志向、意愿，那就忽略了行为的自愿性，而自愿性恰恰体现行为主体的独立人格和对社会的归属认同感；反过来，如果把“志愿”只是理解为自愿，那就片面强调个体的自由自主性，遮蔽了行为主体在行为选择过程中的价值追求和理性精神。
在实践中，从志愿行动的倡导之初到后来一系列志愿活动的开展，对“志愿”这一称谓，大体上也可以归结为以下两方面的含义。一是从主体情感认知的角度来看，“志愿”是指有明确的志气、理想、愿望、追求。从事公益性质活动的人，是出于乐于助人、乐善好施、悲天悯人的真实情怀，希望通过慈济善举、扶贫济弱、互帮互助的行为，达到“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理想境地，体现了善的行为志向。二是从主体理性自觉的角度来看，“志愿”是指自觉、自愿、主动的行为，并非外界力量强制要求的。从事无偿奉献的人，是经过充分的考虑，综合权衡了自己的时间、精力、财力、收获等各方面以后，仍然自觉自愿地做出这一行为选择，体现了自愿的行为属性。
因此，本书对“志愿”的理解，结合了“意愿”和“自愿”这两层含义，也就是说，志愿不仅反映主体行为选择的自由自主性，而且反映了行为主体希望通过自身的服务来改善社会现状的美好愿望。
另外，无论是在西方志愿服务活动的发展历史中，还是在我国志愿服务活动的变迁过程里，早期各种济贫扶弱的善举，人们一般都称其为慈善活动。因此，笔者认为，在界定“志愿”概念时，要对“慈善”和“志愿”的关系进行说明。“慈善”一词起源于拉丁文“caritas”，原意是“对他人的爱”或是“对有需求的人或贫困的人行善和慷慨施舍”。表示“慈善”的另外一个词是“philanthropy”，该词源自希腊文，意思是“对人的爱”，具有浓厚的宗教（基督教）色彩，意味着一种珍贵的情怀和高尚的行为，是一个人对家庭之外的人表达善意的行为，其方式更多的是通过捐赠财物、设立基金会等方式来为人们表达善意搭建平台。
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西方国家第三部门理论的兴起，志愿概念从慈善概念中独立出来。因此，志愿属于现代词汇，在西方社会，它一方面体现着和慈善一样的救助、奉献的善意；另一方面又强调社会公民为了社会公共事务或其他社会成员而自觉地、无偿地奉献自己的时间、精力和劳动，其方式更多的是通过主体的直接行为和劳动付出来表达自己对社会公共事务的关切。
随着人们对社会公共事务的关注程度的延伸，同属于公益行为的慈善行动和志愿行动渐渐地出现交叉渗透的现象。香港义务工作发展局主席李泽培先生认为：“志愿精神的基础是爱，是对人的想法和态度的行动表现。慈善意识和志愿精神可以说是同一的，按照自由平等和尊重人性尊严的观念，任何人有权利选择志愿贡献个人的能力、不计任何的报酬帮助别人”[11]。基于此，本书中论及我国的慈善精神和志愿精神也指称同样的内涵，即都源于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都反映了高尚的道德追求，都是经济社会发展中的文化现象，都有着“以人为本”的价值旨趣及和谐社会的理想信仰。
（二）志愿者
20世纪90年代初期，共青团中央指导成立了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在该协会章程中，对志愿者做了如下定义：任何志愿贡献个人的时间、精力、金钱及精神，在不谋求任何物质报酬的情况下，从事社会公益与社会服务事业，为改进社会和推动社会进步而提供服务的人。
在西方国家里，志愿者被规定为在职之外的，是为了改善社会现状、帮助有困难的群体或个人而自愿付出的人们，志愿行为不受利益或法律驱动。在海外华人社团和我国香港地区，volunteer则一般被翻译为“义工”，在台湾地区，该词则被翻译为“志工”。虽然是翻译上的不同，但仍然可以从用词上的区别，来透析隐含在其中的略微不同的志愿文化。
在香港地区所称谓的“义工”，强调的是“义”字。从义工的出现、组织到现在的蓬勃发展、蔚然成风，成为香港民众的日常生活方式来看，“义”大体上有以下几方面的含义：一是义务、责任的意思，是一种不容推辞的、公正合宜的行为。在义工看来，社会是生活发展的空间，社会是属于每个生活于其中的人的社会，因此把从事无偿的服务看作不容推卸的责任，是一种义务。二是道义、情谊，是一种有道德的、有侠义的行为，义工所做的服务就是对有困难的人施以援手。这个含义和中国悠久的文化有着密切关联，孔子提出“仁、义、礼”，孟子在“仁义礼”之外又加上“智”，称“仁、义、礼、智”为四德。西汉董仲舒在此基础上又加上“信”，称“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虽然在关于伦理道德的解释上有变化，但“仁义礼”始终是基本的道德规范，“义”深深地嵌入中国文化中，成为一种价值、一种方式。因此，虽然香港在社会公益事业的发展方式上受到西方的影响，但民众在对待公益事业的态度上仍然显现出浓烈的中华文化的色彩，体现中华文化的伦理模式。
在我国台湾地区，volunteer一般被翻译成“志工”。这一翻译也非常直接地反映了台湾慈善志愿事业的文化底蕴，即深深地受到佛教教义的影响。台湾最大的慈善组织“慈济功德会”的创始人证严法师这样认为，“义工”带有自我炫耀的意味，似乎是对他人施予恩惠，强调自身的优越条件；而“志工”的“志”指的是有心之士，强调助人时应该要真诚，要怀有感恩的心，感怀自己在世间不但能活着，而且还有能力、有资格去帮助他人。在这种心愿的引导下，台湾有些慈善、志愿组织把被救济的困难户从“救助户”改称为“感恩户”。虽然只是称呼上的改变，但也反映了台湾民众在从事志愿活动时始终把“感恩”作为行为的宗旨，体现了深刻的佛学渊源，把佛教中的自助助人、普度众生、常怀感恩等教义进行了最深透的阐释，并在俗世社会中发挥到了极致，成就了高尚的慈善、志愿事业。
对volunteer有志愿者、义工、志工等的不同翻译，的确折射了不同地区在志愿理念上的略微差异，是深层文化在志愿事业上的反映。这些差异与不同地区的历史发展、经济社会现状有着密切关联。本书认为，无论是志愿者，还是义工、志工，都具有以下共同的特征：首先具有自愿的精神，即志愿者的志愿行动是基于个人的自由意识、非外在强制力量下的行为活动。其次，在行动中，愿意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知识、技能、财富等资源。再次，在行动中，不计报酬，不计较个人得失，愿意无偿服务和奉献。最后，行为目的是改善社会公共事务，帮助他人，增进社会福利，缓解社会矛盾。
（三）志愿组织
在西方发达国家，志愿组织与非政府组织基本上都是指非营利的社会公益组织，只不过以“志愿”来指称的组织更突出参与者的自愿的性质。志愿这个名词一般与志愿者组织、志愿域等概念有关联。因此，在西方国家，志愿行为通常被用来指自愿地参与无偿的公益性活动，如帮助有困难的人、改善社会公共问题、增进社会福利、促进社会财富公正配置等。
西方学者对与慈善、志愿活动相关的团体进行细分，每个团体都有不同的界限，但它们又是互相重叠的。“慈善域：主要包括所有符合慈善事业注册严格条件的团体。志愿域：包括慈善机构和许多其他具有社会与政治目的的，但不以慈善机构注册或不符合（其注册）标准的团体。非政府组织领域：指的是志愿或慈善团体。非营利领域：一个发源于美国的范围较广的术语，包括独立的，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大学、医院、工会、专业协会及其他可以赢利，但不分配利润的团体。经济社会：在欧洲共同体日益被运用的术语，其包括非营利团体及许多商业型团体，如互助保险公司、储蓄银行、合作社及农业营销团体，这些团体产生的利润则用于它们的会员或顾客。”[12]这个细分的规定性有团体的注册情况、营利情况、利润分配情况。从中可以看出，志愿域和慈善域有着很大的重叠部分，并且都属于不以营利为目的的非政府组织。
关于志愿组织的概念，有学者还将志愿组织和志愿者组织进行区分。前者指具有民间或半民间性质的非政府组织，如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中国青少年基金会、自然之友，等等。后者指由于社会公共服务和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而号召发起的志愿者活动的组织，如北京奥运会期间受北京市奥组委领导和管理的、由志愿者组成的组织。一字之差，但着重点有所不同：后者在精神文明建设过程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前者则包含于非政府组织的范畴中，在物质文明和政治文明建设方面，有着积极的作用。对这两种不同的组织做区分的时候，认为志愿组织的外延更大，而志愿者组织是志愿组织中最被人们熟知的一种类型，志愿者组织“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把志愿者视为最主要的社会资源，通过广泛地招募志愿者来开展活动”[13]。
笔者认为，从概念名词来看，这两个概念确有细微不同，但这两个概念反映的都是“志愿”，前提是个体的主体性和自由意志得到确认，结果是根据个人或组织意愿做出了行为选择，这样的行为是个体自愿地奉献时间、精力、智慧、技能、财物等自己可以支配的资源，参与到某些活动中，不计个人报酬。基于这样的概念基础，在本书中，志愿组织和志愿者组织这两个概念是可以互换的，志愿活动和志愿者活动这两个概念也是互通的。
（四）志愿服务
台湾学者施教裕在对台湾各县市志工服务工作进行调研后认为，志愿服务的本质主要体现在六个方面：①它是现代人一种民主的、自动自发的日常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②它是基于个人内在价值与社会伦理，所表现的直接利他行为；③它是业余的、部分时间或专职全时的行动，并不注重金钱或物质的对等报酬；④它是在有目标、有计划的策划与准备下，实现个人意愿和组织宗旨的实践方法；⑤它强调服务供给者与受惠者的双向互惠过程，并且兼顾物质与非物质、专业与非专业的服务内涵或社区关系；⑥它的目标在于建立福利资源网络和服务输送体系等。[14]根据这段总结，志愿服务的本质可以概括为：主体是自主的、承认个体价值的、行为是利他性的、不计报酬的、以社会福利为目标的、利于人际关系的。
大陆学者王振友认为，志愿服务是非政府系统的组织行为和服务行动，是民间力量服务于社会公共事务的群体行为或个人行为，是民间组织或个人利用自己的知识、技能、体能、财富，通过各种形式的服务行动为社会事业做出无偿的服务与奉献，或为有困难的群体及个人提供帮助，志愿服务体现的核心精神是人道主义。[15]这一定义从宏观上概括了志愿服务的具体内容，强调了两点，其一，民间力量在志愿服务中的主体地位；其二，服务内容是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管理和服务、帮助社会弱势群体及个人。丁元竹、江汛清等则主要从志愿服务的主体意愿和社会意义来定义志愿服务，“志愿工作（Volunteer Service）是指任何人自愿贡献个人时间和精力，在不为物质报酬的前提下，为推动人类发展、社会进步和社会福利事业而提供的服务。”[16]后者的定义更接近联合国志愿人员组织对志愿精神的描述，定义的外延宽广，指出志愿服务的社会意义。
本书对志愿服务的解释结合以上两个不同侧重点，将志愿服务理解为：任何个人或组织为了人类进步、社会和谐，自愿贡献自己的时间、精力、知识、技能和财富等，为社会公共事务的改善而提供的无偿服务。社会公共事务不仅包括社会公共领域中的事项，也包括因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客观上导致出现的弱势群体的生存生活问题。
（五）志愿精神
联合国志愿人员组织这样描述志愿精神：“一种在自愿的不计报酬或收入的条件下参与推动人类发展、促进社会进步和完善社区工作的精神。……是公众参与社会生活的一种重要方式……是个人对生命价值、社会、人类和人生观的一种积极态度。”[17]从政治学角度来看，志愿精神是公民政治社会化的表现，是公民主动参与社会公共生活的意识；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志愿精神是社会主体之间通过互助支持使自身的各层次需要得到满足；从文化角度来看，志愿精神是平等、友爱、互助的文化体现。学者们对志愿精神的概括也各不相同，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从人性论、人生观、价值观角度出发来总括志愿精神，指涉的是个人精神境界和人生态度。秦晖认为：“以‘志愿’精神从事公益的行为，无论取怎样的具体形式，它都是一种基于个人的慈善（charity）与博爱（philanthropy）行为。”[18]张瑾认为，“志愿精神是个人对生命价值、社会、人类和人生观的一种积极态度。”[19]
其二，对志愿精神的内涵进行多维度的解释。刘孜勤这样总结志愿精神：自愿、无偿是青年志愿服务的显著特征，也是青年志愿精神最基本的内在品质；服务社会、关爱他人是青年志愿精神的根本宗旨；发展、进步是青年志愿事业的生存主题，是青年志愿精神的理想意愿；奉献、共赢是青年志愿精神的核心价值理念；高尚、崇高是人们对中国青年志愿事业的基本评价，也是中国青年志愿精神的恒久风貌。[20]这一总结围绕着志愿精神核心价值的角度而展开，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穆青认为，从志愿者的角度来看，志愿精神可以总结为奉献服务；从受援者的角度来看，志愿精神强调的是自助自尊，激发受援者的自尊自信和潜能；从志愿服务的社会作用来看，志愿精神体现为公民参与、社会生活改善、人际关系调整的特点；从人文精神价值来看，志愿精神体现为对人生、社会的积极态度。[21]这一总结从不同角度对志愿精神进行定位，提供了一种思路。但必须注意的是，要避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地片面理解志愿精神，另外，认识志愿精神内涵的逻辑角度不能脱离了志愿行动本身的内在结构。
其三，从志愿服务的社会意义来概括志愿精神。丁元竹、江汛清认为：“志愿精神（Volunteerism）是指一种自愿的、不为报酬和收入而参与推动人类发展（Human Development）、促进社会进步和完善社区工作的精神，是公众参与社会生活的一种非常重要的方式，在一些国家，志愿精神是公民社会和公民社会组织的精髓。”[22]这一概括指出，志愿精神是推动人类发展和社会进步的精神，同时也是完善社区工作的精神。
其四，把志愿精神定义为奉献精神。上海慈善基金会这样定义志愿精神，“志愿精神是全人类共同的宝贵财富，是基于人类的道德和良知，以自愿和不图物质报酬的方式，为他人和社会提供服务的一种奉献精神。”[23]志愿精神所倡导的核心价值中，奉献精神是首要的，是志愿精神最直接的表现，是志愿者自愿地为人类进步与社会和谐奉献自己的时间、精力、财富、技能等的高尚情怀，表现了志愿者内心美好的愿望，以及对人类的终极关怀。
其五，把志愿精神归入“先进文化”的范畴进行探讨，指出志愿精神和传统文化之间的继承与创新关系；指出志愿精神与道德观念之间的内在关联，认为志愿精神是道德观念的具体形式；指出志愿精神是精神文明建设的新形式，体现了时代要求；等等。
在参考借鉴以上解释的基础上，笔者认为，首先，志愿精神的内涵是深刻的，蕴藏着丰富的内容，承载了历史对现实的投射、现实对观念的影响、观念对道德的塑造；体现志愿者的精神风貌、道德人格、处世姿态等，也体现志愿组织的社会角色、社会作用。因此，其内涵是一个可以不断推及的系列。其次，这种精神有利于社会的和谐进步、人类的全面发展。这一精神最早的形成是为了完善社区工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的变迁，志愿精神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社区工作的范围，涉及各种内容丰富的社会公共事务。最后，作为一种精神，其形成和发展离不开历史积淀和现实环境，也不是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事情。其形成和发展具有历史性和生成性。同时作为社会意识的一种，又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具有自己独特的历史继承性，一旦形成，就会对社会存在、社会生活产生潜移默化的、贯穿的力量。
本书所探讨的志愿精神，是以人为本价值观的体现，是在不计较个人利益得失的条件下，参与推动人类发展、促进社会进步的精神，是公众参与社会生活的一种伦理诉求，是个人对生命价值、社会、人类和人生观的一种积极态度。从形成和发展的机制来看，志愿精神是对时代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发展的一种现实反映，其外延和内涵都会随着客观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从形成和发展的内在逻辑来看，志愿精神始终体现了传统文化对时代精神的呼应，体现了不同发展阶段中人们的道德观念和价值理想，体现了社会核心价值对社会成员的吸引力，体现了社会成员对社会的认可程度和参与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