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十八 凋零在冬季 )
随着几片零星雪花的降临,这座城市迎来了萧瑟的冬季。洁白的雪片还没来得及展现它的姿态,就和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形成稀泥状,街上的行人跳着脚躲避。光凸凸的树干挂着几片随时脱落的枯叶,没有了叶子的陪伴而变得孤零零的,在凄冷的寒风中作不屈的姿态。仿佛只有经历风霜的洗礼,苦痛的挣扎,来年才会为它披上华彩的外衣。阴沉的天空加深了入冬的韵味,人们习惯把自己包在厚重的衣服里面,戴着帽子,用围巾裹住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这是个活力萧条没有颜色的季节。所有的存在都是因为延续而存在,而不是因为诞生而存在。
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哑了似的手机铃声乍响起来。倒把乔华惊了一下,有很长时间了,他的手机跟他的人一样,被人遗忘了。自从跟晓晴在一起,他便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交往,一开始还有朋友约他吃饭喝酒,但随着他推掉次数的增加,久而久之,便没人再约他了。只要有电话响,基本上都是晓晴的。刚开始跟晓晴不联系,还担心晓晴会不会打来,自己很难堪,还考虑要不要关机,但转念一想,关机不就证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索性一不管二不顾,听天由命,手机就撂在门口鞋柜上,即不看新闻,也不看微信,以证明自己此后的清白。但好再晓晴不是个爱搔扰人的,一直都相安无事,这手机就像是个摆设,顶多充当个手表,看看时间而已。现在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的心被一下揪了起来,脑海里瞬间出现了无数个猜测,会是谁在晚上这个点给自己打电话呢?他又带着无数个疑问走向了鞋柜,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排号码,这个号码他认识,是晓晴的。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严格的来说应该是狂跳。他的内心是很复杂的心理,即盼望着见到这个号码,又害怕这个号码的出现。看见这个号码首先是一种狂喜,一种压抑已久的冲动,兴奋之情。那是一种原始本能的爆发,他似乎透过手机感到一阵浓浓的暖意,心爱的人正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期盼着他的回应。但随之袭来了一阵寒意,这个时间的家中,这又无异于是一颗炸弹,足以炸得他粉身碎骨。他的道义,他的责任,他的担当,一切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他颤抖的手缓缓的拿起了手机,就像捧着颗定时炸弹,铃声跳动的音符就是倒计时的滴嗒声。他必须在倒计时结束时作出选择:按下挂机键,或接听键,二选一,他必须选择。按下挂机键,掐断引线,计时器停止,炸弹解除;按下接听键,直接引爆炸弹,结局可想而知。这如此清晰的道理谁都明白,他也是懂得的,但那一刻理智没能战胜情感。他读懂了时隔多日铃声响起的意义;读懂了传递铃声那头枯竭的心;也读懂了铃声需要冲破多少阻碍才能在沉闷中再次响起。那一刻,他抛下了所有,义无反顾地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没有问候,没有相思絮语,平静的一句话,却像是包含千言万语,满腔热情。“能见一下你吗?”晓晴平静地问道。有些话语只有爱人才能读懂,旁人看似轻松的一句话,可在爱人之间,它包含着很深沉的含义。爱人之间可能不需要千言万语,不需要虚张陈词,只需一句轻飘飘的话,或者一个眼神,有时连眼神都不需要,只要眼睛对视一下,就能完全明白对方心理。晓晴这句短短的六个字,起止的“能”、“吗”都是带着浓重的询问语调,这样谦卑的询问在他们之间的交往是没有过的。虽然过年时也接过晓晴的电话,也是分隔许久,也是简短的几个字,但那时的语调,那时的心境,以及他们的交往状态都完全不一样。晓晴内心极其坚强,绝不在旁人面前露出牵强的语调,即使爱人之间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内心表露除非到了她自己无力抗拒的时候才会出现,也是她脆弱到极限的时候的表现。乔华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无助,她的渴求,已及她那颗枯竭又即将凋零的心。便又急切的问了句:“现在吗?”问完后觉得自己问得话是多么幼稚,多么的多余。晓晴没有说话,静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见见你。”就挂断了电话。
乔华迅速的穿上了衣服,对如珊说道:“有点要紧的事,出去一下。”如珊没有回他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躲开她的目光,不等她回话,就推门出去了。
他没有开车,搭了辆出租车报了晓晴家地址就歪在后座上。夜里车很少,乔华只听见急驰的车划破空气的声音,一种撕裂的,尖锐的声音。
晓晴的脸色很憔悴,看样子像大哭了一场。她看见乔华,身子一下子瘫软了,像要坠到地上,乔华慌忙过去扶她,她扑倒在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哽咽似地抽泣。乔华也忍不住流出眼泪,泪水滴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
四十三天的思念,四十三天的隐忍,四十三天的彻夜不眠,所有的防御,所有的闸门都彻底打开,通通释放。
“你回去吧!”已穿好衣衫的晓晴平淡地说,眼睛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房间的某一处,平淡的语气让乔华感到陌生。“让他回去?乔华似乎还没明白,拒绝和他过夜,这样的事情还从未有过,为什么会这样?”乔华暗想着。但答案似乎又很明确,他们为什么分开这么久?经历这些苦痛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天的坚持就轻而易举的瓦解了吗?他突然又被一把又拽到现实里来了,慌张地穿起了衣裤。穿到一半的时候他猛地停下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状态和嫖客有什么区别?火急火燎的开始,结束后就作逃跑状。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觉得自己的样子怎么这么滑稽可笑。但穿了一半的衣服不可能就这么停着,也不可能再脱掉,他只有继续穿下去,但放慢了速度,似乎是刻意地保留了一些留恋的气息。
他穿好衣服走到她身旁,伸手搂着她说:“我想留下来陪你。”她轻轻地推开他说:“不用,你快回吧!”语气很轻柔,但态度很坚决。乔华很不舍地握住她蜷曲的手,只是越来越紧地握着,但没有再坚持说下去。他们无声地站立了一会儿,晓晴抽出了手,转身离开了。乔华走到门口时回望了她一眼,说:“我走了。”她肃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那姿态就像一尊雕塑似的安静。
已是凌晨三点多了,小区里一片寂静。他没有直接走出小区,脑子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全然不由自主的围着晓晴的这栋楼转了几圈。直到那刺向夜空的一窗惨黄的灯光熄灭后,只余下微弱的像幽深的隧道发出仅存的一丝残光,如残血似的黯淡。他才缓缓离开。出门搭车返回家,还是他的老姿势,像酒鬼似的歪在后座上,他看到了华凌立交桥,再转个弯就到家了,他心里想着。“滴,滴”,一条信息的提示音在车厢中响起。他以前基本不怎么看手机信息,他觉得无聊。但现在他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身体从车座上直接弹射起来,与此同时手也迅速的从口袋中拔出手机。是晓晴的,信息很长:“亲爱的,再允许我这么叫你一次。因为我实再找不出更敬重却又能表达我内心的称谓了。谢谢你!谢谢你来到了我的生命里,给我注入了足以让我欣慰一生的能量,我的生命因为有你而变得精彩,因为你的存在我才体会到活着的意义。我时常在想,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有时去经历那么多苦痛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但自从遇见你,我或许找到了答案,生命的意义也许不再于你把它拉得有多长,而是你是否在生命的存续期攀上了它的最高峰。谢谢你,你为我找到了这座峰,并带着我成功的登顶。我真的要感谢你,我最亲爱的人,你给予了我绽放生命的勇气,让我得到了生命中最宝贵的爱情。遇见你,是我一生的幸运,虽然我不能将你拥有,虽然我将孤独的离去,但有你的日子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很满足,也很知足。这也许就像人世间的美,有时仅仅是一种遇见,而不是拥有,就如同夕阳西下草原上蜿蜒的河水,我们不必问它终将流到哪里去,最后变成了什么,但它存在的那一刻,已是至美了,它构成了这世间最美的画卷。难道说它的存在没有意义吗?我爱你,我爱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但我的灵魂不能让我诚惶诚恐的苟活于这个世间。我不愿在世俗面前看见它美丽的凋零,‘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我愿用生命守候住那份绚丽,爱情是我一生的美丽,我愿随她而去。别了,我挚爱的人,我无怨无悔,此生有你,足矣!晓晴,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一日。”
乔华毛骨悚然的读完这条消息,疯了似的冲着司机狂喊:“掉头,掉头”。司机惊慌失措的扭头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没有言语地飞快地转到对向车道,向来路急驰而去。乔华一遍遍拨打晓晴手机,音乐一遍遍地响,以前这个音乐听起来特别美妙,欢快的音乐撩拨着他那颗悸动的心,给予他无限的想象空间与兴奋之情,他曾无数次的期盼这天籁之音。但此刻却异常焦灼,这音乐声尖锐又刺耳,如同紧箍咒般绕着大脑盘旋,整个头颅像被硕大的一口钟罩住。单调重复的声音,回响的余音,以及二者的共震让乔华的脑袋像要炸开了似的。乔华一边拨打手机,头一次次瞅向车外,高速移动的像是外界的风景,车仿佛是不动的,更增强了他的焦灼感。像是过了很漫长的等待,车才缓慢到达,乔华浑身颤栗地从口袋掏出一张百元钞,塞给司机不等找钱就推开车门,狂奔而去。
晓晴家还是透着微微的残光,跟他离去时没有任何的不同。剧烈的敲击声吵醒了整楼人,可房间里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他声嘶力竭地敲打着,踹着门呼喊着,面对没有一点回应的室内他显得无计可施。被他吵醒的居民起先指责他,明白他来意后让他赶快报警,他这才从惊恐中醒来,赶紧掏出手机,瑟缩在门口,用哀嚎的语气打了报警电话,随后便瘫软在地。他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赶来的,警官在看了他的手机信息,再次询问他屋内是否有人,然后在楼内居民的见证下实施破窗进入。十分钟左右,房门从里面打开。大家一拥而入,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众人:晓晴仰面躺在床上,披散的头发四处零乱地散着,青紫的嘴唇旁泛着渐干的沫迹,左手腕处鲜红的血迹染在雪白的被子上,成片的,成朵的,还有零星的血点,像雪地里撒满了红梅花。床头柜和地上还散落着很多铝箔,药瓶,以及很多药片,胶囊。乔华哭喊着要扑上去,“快救救她。”但身体被警官挡在身后,传来警官的声音:“先别动她,打120。”
乔华不知120什么时候赶到的,也不知怎么跟着120就到了医院。但到了医院他就清醒过来,交费,急诊抢救,住院,跑上跑下,都没有时间能好好陪着晓晴。他一会询问医生晓晴有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告诉他说现在不知道,正在抢救。他的心就一直那么悬在高空中。隔了一会儿又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医生说她现在还在昏迷中,手上的伤没大碍,小刀只割破表皮和浅层组织,没有伤及动静脉,但她吃了大量的安定和很多乱七八糟的药,要立即清洗肠胃,不然对脏器会有很大损伤,这也是现在最要紧的。听了医生的话他悬起的心落在到了半空,但依旧忐忑不安的狂跳着。晓晴洗胃的期间,他需要在室外等候,他就坐在条椅上等,坐久了,他就斜靠着,后来就慢慢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柔着惺忪的睡眼就去找晓晴,可晓晴不在了,他一下紧张起来,赶紧问医生,医生说转到消化科病房去了。他问医生她怎么样了,医生说人还在昏迷,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消化道内的药物残余已清除,但之前已吸收的需要通过液体的置换来达到清除与治愈。她服用了很大剂量的安定和众多混杂的药物,毒副作用非常大,幸亏送来的很急时,否则...哎...医生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