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朋友是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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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李恒安紧紧地抱着他,伏在他耳边放轻了声音,压抑着语气中的颤抖,一遍一遍安抚道:“顾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没事的.....我在这里。”

顾峋循着这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然后,他伸手拥住了李恒安,失力一般垂下头伏在李恒安的颈窝。

温热的气息渐稳,他呢喃着喊了声:“.....恒安。”

李恒安心下一颤。

顾峋情况暂时稳定之后,李恒安回过头,看着刘韬:“刘队,你先送这孩子去医院,不用管我们了,我会照顾顾峋。”

刘韬看了眼顾峋的伤,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李恒安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刘韬的错觉,她眼底似乎红了,她露出近乎恳求的语气:“刘队,走吧,我们这边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再管了,也不用跟别人说。”

“......拜托了。”

刘韬最终还是点了头,抱着孩子转身快步离去。

一路上,李恒安开着车频频侧目,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哑着声音低低道了句:“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自己处理过,”顾峋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不碍事。”

李恒安默然听着,心下泛起抹说不出的滋味——比这更严重。

到了酒店,李恒安给刘韬发了条信息,大致交待了一下他们这边没事了,让刘韬有事儿给他们留言,跟案子相关的其他事,他们明天到公安局再说,发完消息便直接将手机关了静音。

看着顾峋的伤,她眼下实在是没心思考虑别的。

鉴于这几次行动一行人花样百出地受伤,现在李恒安的背包里医疗器具已经可谓相当完备了,顾峋将东西一样一样从她貌不惊人的包里掏出来的时候,甚至疑心此人是背了个多来a梦的万能口袋在身上。

李恒安到底是生疏,还是在顾峋的“现场指导”下才处理好了伤口,搁下东西时,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窗外,西方的天空一片绯红,暗沉的夜色在火烧云底泛起抹微不可见的深蓝,云下,黯淡的天色已浮出若隐若现的碎星。

这次李恒安没再躲在卫生间里哭,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顾峋,生怕出点什么差池;顾大爷本来遇着这种大好时机肯定是要装残博同情的,可是如今看着李恒安担忧的脸,顾峋心下实在不是滋味。

夕阳的余晖下透过窗子大片大片地落在李恒安身边,四目相对,顾峋静默了半晌:“恒安......”

李恒安闻声抬头,顾峋抿了抿嘴:“我有点饿。”

“......”

真可以,老一辈人都说了,能吃下饭就说明人没事。

房中酝酿出的凝重气氛瞬间去了大半,李恒安掀了他一眼:“我给你叫外卖,吃什么?”

“烤......”

“吃什么烧烤,伤还没好吃清淡点,”顾峋刚蹦出一个字就被李恒安不由分说地打断,“喝粥吧。”

“......那你刚还装模作样地问我。”

“给你一个自己选择白粥的机会。”

顾峋轻笑一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倚着床头不动声色地望着李恒安——还是得有点事干,不然坐在一边只知道发愁。

其实他一开始喊她不是要吃饭,受了伤,顾峋没什么胃口,他本来是想让李恒安别苦着张脸,后来想想,这种虚无缥缈的劝慰还不如直接给她找点事干来得实在。

定完了外卖,李恒安似乎终于从刚才的焦虑担忧中渐渐抽离了出来,神色稍稍缓和;顾峋觑着她的脸色,情绪仿佛跟着李恒安好了起来,刚才李恒安看他活像看具还会喘气的尸体,仿佛他不是受了伤,而是原地暴毙。

“顾峋,”李恒安倏尔开口,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儿,她不疾不徐道了句,“你以前......你们以前,你和韩长旻,你们和郎希他们打交道时也经常像咱们今天一样吗?”

“你是说哪样,充当义警?”

“差不多。”

“还行吧,”顾峋露出回忆的神色,兀自点了点头,“确实是掺合过这些,不过像今天这样参与这么多的,还是第一次。”

“那,你是第一次受枪伤吗?”

“这倒不是。”顾峋不假思索。

李恒安面露疑色。

顾峋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这里,还留了道长疤,就是枪伤。”

“可是吸血鬼体质不是异于常人吗?我记得你说过受伤几乎不会留疤,除非.....”

“除非是专门克制吸血鬼的,”顾峋笑笑,接过她的话,“对,就是铅弹枪伤的。”

李恒安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眉尖一动:“韩长旻?”

“嗯,差不多刚认识那会儿,”顾峋声音很平静,“有一次我受了伤,很严重,再加上那段时间刚注射Buck,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所以那时候韩长旻进房间看我的时候,被我伤了。”

说到这儿顾峋眯眼笑了下:“说实话我是真佩服他,那时候刚认识没多久,我还处于被他‘青涩的学生外表’蒙蔽的阶段,纯粹把他当做一个象牙塔里的孩子,可就是这样的韩长旻,在我差一点就咬断他颈动脉的时候,手里明明拿着铅弹枪,却还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没有直接一枪送走我,而是挣扎着打了我的腿。”

“然后呢?”

“然后我就落了下风,被韩长旻按趴下了。”

李恒安叹为观止地摇了摇头。

顾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在他以为李恒安会接着问韩长旻的事情时,李恒安却峰回路转地绕了回来:“然后你呢?怎么处置你了?”

顾峋轻嘶一声,拿开玩笑的语气跟她说:“不听话的孩子,关小黑屋呗。”

“你被锁起来了吗?”李恒安神色微动,没接他的玩笑话。

“那也没办法,”顾峋眼神渐渐沉寂了下来,“我以前跟你说过吧,有段时间我过得很混沌,四处乱窜,溜门撬锁找地方住,见人就躲,因为刚注射Buck之后那段时间,我适应地并不算快;就那么乱窜了一阵子之后,遇见了韩长旻。”

李恒安没说话,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顾峋犹豫了,他和李恒安之间似乎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他不愿意提起这些,是因为他打心底里没办法完全接受那样的自己,连带着也担心......别人同样没办法接受那样的他。

可是这么久以来,无论他怎么回避,李恒安却始终没有逃避过这个问题,这让顾峋甚至生出股错觉来,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李恒安都不会退却。

......是这样的吗?

一个想法浮现脑海,便如水泻地似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顾峋喉头滚动,说不出的微妙感扼住了他的一直以来的固执,他看着李恒安,那份说不清的期望和信任彻底吞没了畏惧。

“有段时间,我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靠着韩长旻送过来的人血度日,在这个连血族都不需要在依靠人类鲜血为生的时代,我还在一口一口啜饮着人类的血,我在那一口一口的血腥中逐渐承认,自己变成了个怪物。”

“我能做的只是竭力不让Buck吞噬自己,李憨,”顾峋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你也看得出来,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麻烦,我都不用去找,麻烦自己就会找上门来。”

“我去追着郎希,一次一次试药等着Buck真正的解药,每一次受伤,每一次饥饿,我无时无刻不在和Buck抗争,稍一松懈,我就又会变成当年那个四处躲藏、日日饮血的怪物,”顾峋微蹙着眉,措辞已经有些乱了,“李憨,恒安,你要明白,吸血鬼本身就和人类就是不一样的,就像一个家里不被承认的孩子一样,这社会说到底并没有吸血鬼的立足之地,更何况还是我这样特殊的情况,我可能就是现存世界上唯一一个不靠人血就活不下去的异类.....”

“茹素者并不需要鲜血,血族也已经适应了动物的血,可是我不一样,我从来没让你看见过我喝血的样子,是我自己过不去这个坎,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可以把血装进杯子里像喝饮料一样喝下去,身边的人甚至不会察觉我喝的是什么;但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知道,我清楚,不是别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是我自己没办法接受。”

顾峋看着李恒安,眼睛微红,他自嘲地笑了笑:“当初在高嘉,花匠将红色的玫瑰递到我面前,我甚至都没有敢伸手接,那让我联想到了血,让我想起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不闪不避地看着李恒安,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骨子里,他的声音很慢,微微颤抖,

“因为太过美好,所以对我来说是种奢望。”

李恒安静默良久,她下意识想去窗边抽烟,却又忽然想起顾峋伤还没好,于是她顿了顿,再次将烟盒收了起来,她在窗边站定,一股脑的话仿佛尽数堵在了嗓子眼,李恒安挑挑拣拣,半晌也没能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你并不是怪物?我并不介意你的身份?你没有必要为此封闭自己?

似乎都太苍白了。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楼下高架桥,路灯次第亮起,光亮在黑暗的城市中一路蔓延过去,李恒安看着前行的光点在黑暗中汇成河流,不知道为什么,堵在一起的思绪恍然间通畅了。

她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峋,”李恒安回过头,用几乎打出生起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正式语气道,“我喜欢你。”

顾峋下意识攥紧了手,房中只开着盏门廊的灯,光线对比窗外不甚明亮,李恒安窗边的脸有些逆光,顾峋一时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李恒安想过自己和顾峋谈起这个话题时,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是她没想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会如此镇定,她不是在表达什么,她只是在陈述事实,陈述一个现在对她来说无比清晰且坚定不移的事实。

“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我刚才想告诉你说你不是异类,我并不介意诸如这种,但后来想想,这些说不说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喜欢你,顾峋,就是喜欢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血瞳,你的身份,不管你是什么人,经历了什么,未来要面对什么,我都喜欢你。”

顾峋瞳孔微微颤抖着,一个人心迹原来可以在这样的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城市轰然崩塌,如海浪滔天而起,而后建筑拔地丛生,而后浪潮倾覆直下,解构与重建,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初见时如窥见天光,然后是自欺欺人的一步一步动摇,再到后来被逼到风口浪尖上时的退却,那时他以为她会放弃,会离开,会转身就走,但是坏脾气的李恒安并没有直接掀桌子走人,她一步也不后退地守在自己身边,她固执且执拗地朝他伸着手;而后自己循着那指尖的温度一点一点寻得救赎,不可违逆地愈陷愈深,再到最后,在这一番话面前,顾峋终于丢兵弃甲溃不成军。

他一言未发,起身下床大步走向窗边,一手环腰将李恒安拢进怀里,另一手扶颈,低头深吻下去。

李恒安身形一僵,随即踮脚,环颈紧紧抱住了顾峋。

顾峋的气息逐渐乱了,李恒安在回应他,这怀里紧紧抱着的,就是自己的救赎。他扶着李恒安的腰上前一步,李恒安被他逼退,倏尔碰到了身后齐腰高的桌子。

唇齿交缠,顾峋俯下身去,伸手一把拂开了桌面上的东西,并排摆放的杯子应声落地,凌乱四散,恰似二人已经乱了的心弦;顾峋低下头去,热络的吻落到李恒安脖颈,李恒安颈窝一阵酥麻,随即便感觉他一手向下托起了自己的腿,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顺势坐上了身后的桌子。

顾峋上前一步,膝盖别进她两腿/之间,他伏在她耳边,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恒安.....”一手探进腰间,微凉的指尖覆上李恒安温热的皮肤。

李恒安身体一颤,环着顾峋脖颈的手向下拂去,一寸一寸掠过顾峋背部的肌肉,指尖所过之处,顾峋微凉的身体迅速热络起来。

就在李恒安最后一丝理智觉得今天要一发不可收拾时,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顾峋腰间的伤。

顾峋因为疼痛身体明显一僵,然而还死撑着丝毫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李恒安下线已久的理智迅速上线,她哭笑不得地推开他:“还受着伤呢。”

“我没事,”顾峋被她推开,一脸真诚地看着李恒安,“真没事。”

李恒安拍了把他脑袋,笑道:“别闹。”

顾峋抱着她的腰不肯放开,俯下脑袋颇为泄气地在她肩膀蹭了蹭:“好吧。”

末了,又抬起头正色道:“做我女朋友。”

李恒安眨眨眼。

顾峋又想了想:“不,还是直接领证吧。”

李恒安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算了,还是从女朋友做起吧。——回去躺着,好好休息。”

“嗯。”

当晚李恒安依旧是睡在了顾峋身边,占着床小小的一角,夜半醒来,温热的气息平和地洒在后颈,她翻了个身,顾峋睡得正沉,李恒安倏尔想起了当初在潘城,那一次也看见过熟睡中的顾峋;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抚上顾峋的眉骨,他的五官属于棱角线条都比较分明那种,不得不承认,这么看起来顾峋的脸和他的身材一样养眼。

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管是谈判是将刀尖朝着自己,还是在潘城是敞着门熟睡,顾峋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信任她;浓浓的困倦中,李恒安思绪渐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如同他信任自己一般信任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逐渐和自己达成和解。

她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也很久没有焦虑强迫了。

李恒安轻轻地握住了顾峋的手,垂头沉沉地合上了双眼。

安城公安局。

王劲松、贾河、严松平一行人落网,监控视频摆在眼前,张国盛和张国谦算是被人掀了最后的底牌,再也蹦哒不起来了;审完这群人已经到后半夜,陈程看着笔录,一条一条地将事情摊开捋顺,捋到最后触目惊心,这个网络比他一开始想象得还要大。简单来说,张国盛和张国谦一直管控着桔玑的来源——千禾,桔玑从那边的码头运过来,路上张国谦会去当着贾河的面验货,没问题就直接交给他;贾河作为他们的“分销商”,同时也是和他们一直保持合作关系的爪牙;贾河需要桔玑,相应的,凯迪需要收益,在必要的时候也需要贾河的人帮他们处理一些他们不方便直接露面的事,就比如一年半以前的那场恶性/事件。

凯迪的“分销商”不止贾河,以安城为中心,光是现在有迹可循的,就有包括当初的昌赤在内的四条线。据张国谦所说,当初昌赤那边本来和凯迪谈好了拿货,结果半路杀出个解律晨也要收桔玑,并且出价相当可观,最后两兄弟在双方之间做了个权衡,决定将原本供应给昌赤的桔玑匀出一半卖给解律晨,昌赤那边肯定不乐意,双方便由此起了争执,又因为中间的一个线人,到最后闹到了火拼的地步。

陈程按下资料轻出口气——又是写不完的报告,一边写一边还得联系邻城,顺着凯迪这边的情报寻找隐藏在其他城市的“分销商”。

凌晨三点已过,就连熬夜加班的也基本都收工回家了,整个公安局逐渐人去楼空,大厅里最后一个同事招呼离去之后,陈程立在一片沉寂的办公室里,背对着大门长舒了口气。

连轴转的这些日子,自此,终于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除了一个仍然在逃解律晨。

身后脚步声轻起,陈程神色如常,他知道是谁,脚步声在身后站定,他垂目回过头:“刘韬。”

刘韬笑笑:“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陈程望着他,顿了顿:“我在等你。”

刘韬笑意淡了下去。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关于我之前说的,和解律晨结仇的事吗?”刘韬眉梢一扬。

陈程后退一步倚着桌沿,屈指敲了敲桌面上的资料,不疾不徐道:“张国谦刚刚说起前年十一月二十三号那天的事件时,提到了一个人,郑晨光——一个昌赤那边的人,死在了那起黑吃黑事件中。”

“他提到这个人是线人,在他们和昌赤初步起争执之后,主动倒戈投靠了他们,暗中通信说昌赤的人因为他们没有按照说好的将桔玑全卖给昌赤,所以决定动手抢;郑晨光将这件事告诉凯迪,并潜伏在昌赤那伙人中时时给他们报信,希望以此为橄榄枝投入凯迪麾下;但是后来,行动前夕,贾河的人和解律晨发现郑晨光在和一个陌生号码通信,这群生性多疑的老油条/子当即就觉得郑晨光并没有倒戈,欺骗他们提供错误的情报是为了方便昌赤行动,于是动手杀了郑晨光。”

陈程说着,不闪不避地看着刘韬,他的声音很平静:“刚才我查了这个人,彦城人,和你是同乡,从你身上入手似乎还能查到和他有点交情,是在你上任彦城之后才去了昌赤,开始从事这样的行当。”

“是这样吗?”陈程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是这样的吗,韬?”

刘韬神色终于黯了下去,静默半晌,他垂首重重点了头:“对,郑晨光,他是我朋友,他是一名警察......一直都是。”

早已猜到,但听刘韬亲口说出来时陈程还是神色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