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那五月十四号你为什么和王劲松他们一起出现在障子林？”

“障子林？”张国谦没好气地笑了声，“你们肯定弄错了，我平时闲着没事是喜欢出去溜车，满城跑，但是障子林，听这名字，像是能飙起车来的地方吗？我去那深山老林干什么？”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王劲松我就不知道了，我哥的司机我也不了解，你们要是怀疑他有问题，去抓他呗。”

刘韬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刚刚的对话里有两个试探他的点，第一，邹敬其实并没有明确说是和贾河交易毒品，而且租车记录上也确实没有张国盛的名字；第二，当时监控只拍到了张国谦在那一带溜车，离障子林那里还有段距离，现下这两点都被张国谦圆了过去。

他轻出口气，即使现在再提王劲松和解律晨接触的照片，怕也是再换来一句“你去抓王劲松呗”。静默半刻，刘韬终于再次开口，他放沉了声音：“张国谦，配合点，给自己争取争取减刑吧，你好过我们也好过。”

“你大哥的罪证已经落实了。”

“张国盛，你不用再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了，现在想把自己撇干净？来不及吗，你也知道你弟的事吧，隔壁正审着呢，我看这会儿也差不多了。”

“我弟弟.....国谦他怎么了？”张国盛茫然。

“五月三十日，监控拍到了将解律晨送到凯迪的车，租车行老板邹敬落网，交代了租车行一直由凯迪控制，那本租车记录上甚至有你弟弟张国谦的签字，你知道他还交代了什么吗？”陈程冷笑一声，“凯迪一直和贾河保持桔玑流通交易，五月十四号，张国谦和王劲松、贾河一起出现在障子林运送桔玑，路口监控拍得一清二楚，张国盛，你弟没得洗了，你手下其他人犯事你不知道，你弟的事你不会还告诉我不知道吧？”

张国盛沉思了半晌，末了神色凝重：“不可能，国谦不可能做这种事。”

陈程略一挑眉。

张国盛继续道：“国谦比我小七岁，几乎就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他虽然性子浮躁，脾气也算不上特别好，但是从没做过什么真正出格的事，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赌，就算这样也从没给我赌出过什么乱子，您现在跟我说这毒品的事.....不可能，国谦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走这种歪路。”他抬起头，“如果您真的怀疑，大可以走司法程序立案调查，不过我相信法律会还国谦一个清白。”

陈程听着这个好哥哥背电影台词一般、义正言辞地说这一大串，忽而觉得真讽刺，犯罪的人装得这么情真意切，仿佛正义真的是站在他们身边的。

张国盛比他们想象的要更谨慎，或者说他们兄弟二人平时做事就是这么谨慎，所以现在张国盛才丝毫不上当，算是到最后一丝痕迹都没漏。

“你说我大哥他怎么来着？”张国谦一脸匪夷所思。

“陆春来被捕的时候已经承认了，张国盛派他去王劲松家里偷账本，而那个账本，就是挂了个空头木材厂、实际上和严平进行交易的账本，账本上凯迪抬头，公账，这些可都是你哥要过目的，”刘韬说着微眯了眼，“王劲松是什么人，不用我再多解释了吧，还有严平，我看您也不算什么三好市民，有些东西或多或少应该也听说过，严平和贾河是什么人物？你大哥和他们交易，还有得辩解吗？”

“怎么又扯到陆春来了？”张国谦冷哼一声，“合着凯迪全员有罪呗，我就先不追究陆春来为什么被抓了，你说他诬陷我哥，凭什么，就凭他一张嘴？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和王劲松有牵扯，还非要反咬一口多拖一个人下场；再说了，队长，伪造账本是不是算那什么.....金融犯罪？会犯这种事的人不都是缺钱吗？你看我大哥像缺钱的样子吗？”

“那钱又是哪儿来的？光靠凯迪的收入，根本没办法维持你们家其他生意的运转吧。”

“我家又不是光指着一个会所赚钱，更何况我隔三差五去趟拉斯维加斯，虽然赚的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张国谦说着晃了晃右手，“天生运气好，没办法。您要是非说是什么王劲松啊、毒品啊赚的钱，那我只能说完全是在泼脏水，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得罪谁了，忽然就被针对。”

刘韬看着张国谦无所谓的脸，目光微沉了下去。

出了审讯室，陈程应该也是刚出来没多久，正端着杯子灌水，看见刘韬，他放下杯子骂了句：“这无名火给我憋的。”

“看来你那边也不乐观啊。”

“张国盛看着和和气气，但是这一句接一句给我噎的....”陈程说着又灌了口水。

听闻声响，顾峋和李恒安推门进来：“情况怎.....”话说到一半，顾峋扫了眼二人的脸色，“.....看来是没什么结果。”

刘韬摇摇头：“这两个人应该是平时做事足够谨慎，根本不相信对方会留把柄，所以一个都没上当。”

李恒安同顾峋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抽出张椅子坐下道：“我俩刚也在聊这件事，现下咱们手里东西看起来是不少，但差不多只能指证王劲松，只要到王劲松这一环断了，张国盛和张国谦照样能撇得干净，还是得尽快抓王劲松。”

“消息早发布了，”陈程说着顿了顿，眼底泛起抹凝重，“应该是找地方躲起来了，不然不可能到现在没一点儿痕迹。”

“陈队！”敲门的人是项洪涛，陈程抬头，“进。”

“陈队，是王劲松的消息。”

陈程神色一滞，几人面面相觑，说来就来。

“有线索了？在哪？”

“不是，是一段视频，大概半个月前的。”项洪涛举着手机解释道，“有人半个月之前在一家饭店吃饭时拍的，本来是拍朋友，但是无意间拍到了王劲松，还录进去几句话，当时他没在意，后来在网上看到咱们发布的王劲松的消息，就投过来了。”

陈程轻嘶一声，一边抬手去接手机一边神色复杂道：“半个月前的......”

“对，确实不是最近的，但是视频不是录进去了几句话吗，来信人说是在网上看见了王劲松犯的事，怀疑录进去的话有问题，才投来的，”项洪涛将手机递过去，神色微沉，“录音里提到了‘押货’。”

听罢，陈程神色变了。

视频似乎是在拍一个年轻人喝多了抱着涮拖把的水池子吐，旁边几个兄弟一边照顾一边不忘录像，镜头很晃，声音也很杂，一分零三秒的时候，身后卫生间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男子，正好醉醺醺的年轻人跳起来发酒疯，镜头就转了过去，年轻人险些撞到从走出来的王劲松，被旁边的朋友及时拉住，王劲松瞥了他一眼，微微蹙眉，也没说什么；接着王劲松和他身后的人就出了屏幕，只听到他和那个人一边洗手一边聊了几句，镜头晃的太快，身后那个人的脸没拍上，听声音大概二三十岁，道：“太他妈恶心了，中间路上那顿饭，要不是没其他地方吃，真的是......那菜不是给人吃的。”

王劲松轻嗤一声，没接话，那人一点也没因为王劲松不搭话而尴尬，自顾自继续道：“不是我说，押货太他妈受罪了，受不了，我都快吐了，以后真的，给再多钱也不干。”

王劲松这才出声道了句：“行了，少说两句吧。”

总共就三句，王劲松就露脸两秒钟，然后就没了。

刘韬看了眼视频日期，微眯起眼：“五月十四.....没跑了，看来这趟‘押货’，应该就是跟贾河合作的、运的不是毒品就是桔玑。”

“这段录像在哪家饭店录的，知道吗？”

“查过了，永平路上一家小饭店，”项洪涛说着，面露难色，“不过那饭店规模小，没装监控，那附近也没有十字路口的监控，小张和向峰已经动身去了，就看实地勘察能不能有什么收获了。”

陈程点头，掂了掂手里的手机：“也算是个证据，佐证王劲松那天确实参与了这档子事，还有.....”话说一半渐渐停住，陈程“还有”了半天也没憋出句下文，这段视频可参考的消息实在是有限。

现场一片静默，良久，李恒安不尴不尬接了句：“还有路上经过了一家很难吃的饭店。”

“......”

刘韬绷着脸点点头，拍了拍陈程肩膀：“对，也是个线索，找找附近比较难吃的饭店，说不定有监控呢。”陈程转头，瞪着死鱼眼看了他一眼。

东南那一带的饭店就靠着一个“难吃”为线索挨个排查，怕是查完张国盛都已经寿终正寝了。

“陈队！”又是一声。

陈程抬手按了按眉心：“说。”

外勤人员推门进来，微喘着气沉声道：“障子林从南到北翻了一遍了......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会？！”陈程眉尖一跳。

“仔仔细细找过了，附近的荒地也找了，没有能放东西的地方，而且障子林尽头是条野河，连通出去的路都没有。”

陈程神色已经端不住了，他反手将手机扣在桌子上，转过身道：“王劲松和贾河的车辙不就在障子林边缘发现的吗？方向也都检测过了，难不成他俩还能闲着没事拉着货特意跑障子林里兜一圈？”

“.....但是障子林里确实没东西。”

陈程暗骂了一声，眼下也没道理冲别人发火，他收了收脾气，思忖了半晌：“障子林那边没结果......张国谦？”他倏尔抬眼，“张国谦的路线查的怎么样了？”

“监控没拍到的那一段，我们的人也去到了现场，那天雨大，很多痕迹都查的到，正在往前追。”

“走，一起去看看。”陈程说着转身走向门外，项洪涛和另一个警员快步跟了上去。

顾峋轻出口气，收回视线：“陈队有些急躁了。”

“能理解，”刘韬看了眼吱呀合上的门，低眉沉目，“说实话我也没想到障子林里没查出东西，这一下真的是......本来决定性的筹码突然就没了......我们没多少时间了，现在王劲松那边没个定论，贾河也还在外面，事情调查到哪一步都揭开了，如果张国盛和张国谦没留住，等他们出去想办法周旋，咱们可能就真没机会了。”

言罢，刘韬微微点头，回头看了眼二人：“我去看看陈程。”

待刘韬离去，默不作声的李恒安倏尔开口：“有没有可能.....”她说着顿了顿，“路上出了分歧之类的，导致王劲松和贾河之间需要避开别人单独谈谈，这才进了障子林？”

“说不准。”顾峋一般说着一边拿出手机，“不过总得有个出货的地方，不是障子林也是别处，咱们可以换个思路。”李恒安面露疑色，看了眼他的手机：“干嘛？”

“问问韩长旻，知不知道安城附近哪里出桔玑的地方，在哪个方向。”

“不是，韩，”李恒安打了个磕巴，“韩长旻会知道吗？”

顾峋一边打字一边冲她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来。

“嘶——说起来，一开始去潘城那一次，韩长旻就给我们弄来了大叶红茎的桔玑，那次我也没细问；后来包括贾河和王劲松的事，现在你又问安城周边的桔玑，韩长旻他......”李恒安斟酌着措辞，欲言又止。

顾峋会意，发完了消息，抬头笑得很玩味：“韩长旻他不是正经人？”

李恒安抿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韩长旻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也不至于也和这些有牵扯，”顾峋随手拨了下李恒安额前乱掉的头发，“他有个熟人，叫钱程，也是个生意人，不过和这些牵扯不浅，知道些事，上次的桔玑就是韩长旻托他弄来的，我们现在关于这方面的情报，大部分也是韩长旻从他那里问来的。”

“他和韩长旻是朋友吗？”

顾峋乐了：“憨憨，生意人不谈朋友，他和韩长旻是那种今天可以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明天就可以互相举报偷税漏税的关系，懂了吗？”

李恒安轻嗤：“这关系还挺刺激。”

“利益牵扯嘛，都是为了赚钱。”

顾峋低头看了眼手机，韩长旻没回信，他站起身冲李恒安一眯眼：“等着也是等着，我去抽根烟，一起吗？”

李恒安兴致寡淡地摆了摆手。

“哟，真稀奇。”顾峋笑笑，兀自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李恒安捋了遍现在的大概情况，王劲松接触解律晨、和贾河有牵扯、和严松平有经济上的往来已经是落实了，就差决定性的一环——找到直接证明他贩毒的证据，同时这也是能给贾河定罪的关键点；至于张国盛和张国谦那边，必须找到王劲松，才能把这些都缕清楚；最重要的是，那天解律晨去凯迪见的人究竟是谁，张国盛，张国谦，还是王劲松。

这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找到解律晨，弄清楚他来安城的用意。李恒安一手撑着桌面扶着额头，耽搁了这么些天，解律晨现在人在什么地方，甚至在不在安城都不好说了，本来是因为郎希和Buck才过来这边，结果这事情走着走着，越发地不受控制了。

她忽然也想抽烟了，发愁呐。

站起身去找顾峋之前，李恒安看到了桌上没拿走的手机，稍稍一顿，她翻开手机又看了一遍视频。

嘈杂的画面晃得一塌糊涂，王劲松从卫生间出来，两个人一边洗手一边聊了几句天，李恒安又听了一遍二人的对话。

——太他妈恶心了，中间路上那顿饭，要不是没其他地方吃，真的是......那菜不是给人吃的。”

——不是我说，押货太他妈受罪了，受不了，我都快吐了，以后真的，给再多钱也不干。

按下暂停，电光石火间，一个不成型的猜想浮现脑中，李恒安神色微微变了。

押货太受罪了......受不了.....都快吐了......障子林的尽头.....是条野河——

抽烟室里，没多时韩长旻回了电话过来：“钱程这几次三番给我说的够多了，这次再问也不肯说。”

顾峋面色沉了沉，他抬手磕了磕烟灰，轻叹了口气：“没办法，毕竟他自己或多或少也有掺和这些，说多了，给你留把柄，回头翻脸了再给他扣个贩毒的帽子。”

“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韩长旻话锋一转，笑意带着些狡黠，“人情这种东西是消耗品，得一边用一边赚；怎么说生意上也有这么多往来，我都开了口，他也抹不开面子只字不提，从他字里行间的暗示我也差不多心里有个数了——千禾。”

“千禾？”顾峋没顾上计较韩长旻卖关子，他轻嘶一声回忆起来，“我记得.....是离安城没多远的一个小镇子，偏僻闭塞，那种地方能有桔玑？”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当年三不管的金三角不也是种植罂粟最广袤的地方？越没人管的地方越落后，越落后越容易被人利用靠这些东西发家。”

顾峋啧声。

韩长旻继续道：“不过话还是得说在前面，这两个字可不是从钱程嘴里出来的，只是我的推测，仅供参考。”

“知道，别扯淡了。”顾峋没兴致跟他打官腔，正欲挂电话，却又想起了什么，他神色微变了变，语气稍稍缓和了下来，“话说回来，彦城情况怎么样了？唐昭臣和伯衡有线索了吗？”

另一边韩长旻沉默了两秒，随即语气如常应了句：“还在找。”

“.....行吧，先这样。”

挂了电话，顾峋打开地图查了下千禾的方位，这一查不要紧，千禾位于安城东南方向，地方小，城市建筑规划也少，还留着条年代久远的护城河，这条河一路循着上游过去，恰好就途径了安城。

资料室。

外勤人员从小饭店传回了消息，饭店规模小，也没在什么繁华地带，客流量基本不会太大，饭店的大包间很少能用上；像王劲松他们这样浩浩荡荡一大群的客人十天半个月也难见一回，所以老板对这群人确实是有印象的，但奈何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警察拿出照片给他们看的时候，老板实在是认不出人来。

从看完视频开始，刘韬和陈程便大概心里有谱了，也一早做好了没什么实质性收获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陈程还是心里一寒，他绷着嘴坐下身来，半晌没有出声。

“陈队，车辙到南郊攻速路口就没了，再往前就找不到了。”陈程抬手揉了揉有些疲倦的脸，刘韬望了他一眼，继而转过头问那警员，“然后呢？车辙消失的地方，附近有什么？”

“有一个......高速口休息区，那里的监控拍到张国谦下车了，出了监控区域，再往前走是高速，旁边是未开发区，然后......”警员一边说着一边调取后面的实景地图。

“张国谦在那里下车干嘛？”陈程摊着手，“难不成他走着上高速了？”

“不一定是上高速，”刘韬端过旁边的杯子，倒了杯水给陈程递过去，“或许是前面的路开车不好走。”

陈程接过水杯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一团乱麻地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他将杯子递回去，昂起头看刘韬：“你是说他去了未开发区？”

“有了，”不待刘韬出声，旁边的警员一边翻着照片一边道，“未开发区确实地势不好，开车走不了，很有可能是下车去了未开发区。”

这点线索让训练有素的陈程立刻一扫前面的阴霾，仿佛嗅觉灵敏的大型犬一般支棱起了脑袋：“看看未开发区有什么，张国谦总不至于是闲着没淡事下车散心。”

顺着地图一路查过去，警员微微蹙眉：“未开发区......未开发区往前走大概几百米，有一个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