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9章
李恒安眉尖一跳:“你受伤了?”
顾峋啧啧摇头,慨然:“我在你面前脱衣服就只可能是因为受伤了吗?”
李恒安打了个响指一指他:“——或者你想受伤。”
“......”
“不闹了,”顾峋扔下衣服转过身来,伸手比划了一下,“刚那一下,那孙子带得有指虎。”
右肋一片渗着血的淤青,李恒安想起刚刚他一把钳住男子手腕时面不改色的脸,叹为观止:“顾大爷,您真了不起。”
顾峋就笑:“他们人那么多,现场就我一个空着手,好不好打先不说,场子得撑住嘛。”
李恒安觑着那一片瘀血——比她想象的要更严重,她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转身从背包里翻出消毒水递给他:“别贫了,擦一下。”
顾峋坐在床边擦药的时候,李恒安就在对面的椅子上抱臂坐着,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颈肩,肋部,腰腹。
顾峋低着眼擦药,也没抬头看她,却头顶长了眼似的,一声轻笑:“是不是挺养眼的。”
闻声,李恒安仿佛做贼被抓了现行,倏然转头别过视线,抿了抿嘴:“不是......我在想你那么能吃,怎么也不长赘肉。”
“能吃?”顾峋擦完药,起身走过来在李恒安身前站定,微微俯身,伸手越过李恒安耳侧将消毒水放回她身后的桌子上,不闪不避地看着她,“还行吧,我觉得我饭量正常。”
“......”
行吧你说正常就是正常吧。
李恒安别过脸没看他,人生第一次觉得消毒水的气味这么刺鼻——顾峋身上的消毒水。
顾峋看着她别过去的脸,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麻溜滚回去把衣服穿上,但是看现场这情况,就这么走了,未免有些意犹未尽。
韩长旻当初说的确实没错,他如果真的不打算让人拉住自己,就该爷们一点,彻底离得远远的,别隔三差五撩拨人;但问题就是内心深处真的没这个打算吗?
当初李恒安突然找他摊牌,问他当年的事,他心里建设还没做好,就怂了,往后退了,可就在他以为李恒安要放弃他的时候,她却没退,她告诉自己说慢慢来,她会继续伸着那只手......顾峋真的没办法放弃自己,不去拉住那只手,因为那个人是李恒安。
——因为遇见李恒安,所以想拯救自己;因为是李恒安,所以可以。
“你打算这么弯着腰弯多久,你腰挺好的是不是?”李恒安看着他凉凉道了句。
“......”
顾峋这边满心沉浸于自己的内心活动,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保持着放消毒水的姿势、就这么单手支在李恒安身后支了多久。
他干笑一声,正想起身,李恒安却猝不及防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就是那种钳下巴的捏法。
顾大爷作为一个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头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捏住了脸,是以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脑子慢半拍地含糊出声:“玩——玩火吗?”
“玩什么?”
李恒安明显是没听过这个梗。
顾峋一抿嘴:“没什么,闲着没事多读点书。”
“顾峋,”李恒安开口了,“小学老师也讲过,课本上也写过,迈出步子往前走了就别后退,你三天两头地撩拨我之前,自己先做好心里建设,别到时候我感觉时机合适了,再跟你谈起点什么,你又是抗拒又是怂的,结果就除了蹦哒两下什么进步都没有,那样真的特没意思。”
这么云里雾里的一番话,顾峋愣是听明白了,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李恒安这才松了手。
顾峋麻利地窜回去把上衣套上,兀自理了理思绪,其实上一次自己和韩长旻离开彦城时正好李恒安遇袭,事后看见李恒安脖颈上的伤,顾峋有那么一瞬特别后怕,他怕李恒安真出了什么事,怕自己就离开了那么一下,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那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那些事都不那么重要了,他只想打破身边的桎梏,只想不顾一切地走向她。
思忖半晌,顾峋神色复杂地开了口:“其实我......”
“说回刚才,这伙人或许和郎希......”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顾峋看着李恒安,欲言又止。
我都心里建设到这一步了,你现在跟我谈郎希???
李恒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视了有半分钟,顾峋终于放弃了,坐下来一摆手:“你说吧,郎希怎么着?”
“我说这伙人或许和郎希没太大关系,但是你仔细想想刚才的状况,不觉得他们找到我们找得太顺利太快了吗?不止这个,还有后续的跟踪,将计就计堵截,要么这群人真的智商过人,要么就是他们熟悉这个会所的布局环境,甚至能实时知道我们的动向。”
“你是说.....”
“对,监控。”
顾峋轻嘶一声,状态这才逐渐转了回来,他略略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或许这次解律晨去见的这伙人,本身就和这个会所有关系。”
“也有可能是潜入监控室之类......”
“不,李憨,你想想,如果只是能知道会所内部时时动向的话确实不好说,但还有一点,这群人在会所里毫不避讳地搜寻我们,再到最后直接动手,如果不是本身就和会所有关系,委实不太可能光明正大地生事端。”
“有道理。”
“说起来这个,”顾峋看了眼手机,抬头继续道,“公安局那边到现在还没有我们要的监控,只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阻挠。”
李恒安顿了顿:“你先联系一下,要真是阻挠,那差不多算是落实咱们的猜想了,下一步就着手查这个会所。”
安城,市局。
刘韬跟门卫打过招呼,穿过办公楼走进乱糟糟的大厅,不远处的大圆桌上扔着陈程打包回来的烧烤——已经被瓜分的所剩无几;资料室正传出陈程有些窝火的声音:“得了,现在去黄花菜都凉了,先别打草惊蛇,查查看这个会所有没有问题。”
声音渐近,陈程举着半个烤面筋卷饼推门出来,正撞见走过来的刘韬,他将剩下的半个塞进嘴里,拍了拍巴掌:“这么快就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我就猜到你会打包回来,没去烧烤摊找你,”刘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半开玩笑道了句,“吃那么快干嘛,怕我跟你抢?”
“上学时候又不是没抢过。”陈程含糊不清应了句,说话间刘韬已经走到他面前,抬手推了他一把,笑意渐淡,“走,去你办公室说。”
“究竟怎么了?”陈程带上办公室的门,回头道,“神神叨叨的。”
“凯迪音乐会所有问题。”
“这么确定?”陈程一怔,神色沉了下去,“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在凯迪音乐会所的地下停车场遇袭了。”
“什么?”
刘韬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又道:“其实不是我,遇袭的是上级调遣过来那两个顾问调查员,我当时看见了,就掺和了这些事。”
“他们遇袭?”陈程眉头一拧,“不对你认识他们?”
刘韬一扬眉:“机缘巧合,以前在彦城打过几次交道。”
“什么事啊?”
“都是些不太愉快的事,”刘韬摆摆手,“不提也罢;说回今晚,当时对面人多,我不大放心,所以就出手了,不过还好也算平安出来了。”
陈程面露思忖:“行吧——现场怎么样,能取证吗?”
刘韬轻嗤:“事发突然,我没准备,也就没留下什么证据,至于他们那边,地下停车场是有监控,但你指望凯迪给你提供?别想了。”
“对,凯迪那边一直称内部监控坏了,拒不提供解律晨进入会所之后的监控,这点确实很可疑,”陈程说着话锋一转,“但是客观来讲也不排除是为了避免惹麻烦,你怎么能笃定他们有问题?”
“袭击顾峋他们的很有可能就是凯迪的人。”刘韬一句话掷地有声地落下,陈程当即变了脸色,刘韬掀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人是从店里一路追到地下停车场的,他们追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从头到尾没什么顾忌,恨不得把‘这是我家店’贴脑门儿上,追到地下停车场也是直接开打,从头到尾都没有顾虑凯迪的人。”
“嘶,这.....”陈程刚一开口,手机提示音响,他低头看了眼,轻啧一声回了消息,刘韬觑着他的神色:“怎么了?”
“顾峋他们,忘了跟他们说一声监控的事,从解律晨露面的消息发过去开始,就一直在问我要凯迪的监控。”
“思路是没问题,”刘韬顿了顿,“不止是我,八成他们这会儿也已经怀疑到凯迪头上了。”
陈程略一点头:“我这边先把凯迪能翻的资料都翻出来,看看有什么能继续往下查的。”
“嗯,”刘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下来关于凯迪和解律晨的第一手情报,一定要给我一份。”
“知道了。”陈程应了声,应完半晌才逐渐回过味儿来,“你特意把我拉到办公室,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刘韬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陈程神色滞了滞,随即哭笑不得:“刘队,不至于吧,就算你在大厅里拿个大喇叭问我要解律晨的情报,也不会有人扒过来问我为什么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被人知道我和解律晨有私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件事已经明说了,除了给调查员提供情报外不让你们插手,咱俩既是朋友又都是警察,你跟我这些事,总得避避嫌。”
“啧,”陈程看着他摇了摇头,“刘韬我发现你......平时看着没一点儿严肃样,内心倒是意外地恪守规矩。”
“别夸了,我知道我光辉伟大。”
陈程一声轻笑,低头看了眼手机:“回信了,果然,要我帮忙查凯迪音乐会所,还要发现解律晨的那段监控。”他说着抬起头,“监控格式太大了不方便发送,我随后找个U盘拷一下,让人给他们带过去。”
“也别找别人了,我给带过去吧,顺便我也看看。”
“行。”
晚九点半。
刘韬叩开了酒店房门,顾峋隔着门跟他大眼瞪小眼了足有十秒钟:“今天......和刘队还真是有缘呐。”
刘韬晃了晃手里的U盘,扬眉笑笑:“代表安城公安局来送温暖。”
顾峋乐了:“送温暖怎么说也得再带份儿宵夜吧。”说着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刘韬进门:“我们人民警察找到真凶之前都不吃饭的。”
“怎么,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刘队有想法了?”顾峋跟着回过身来。
李恒安掐了烟从窗边走过来,刘韬抬手将U盘抛给她,冲她笑笑:“我刚从陈程那边过来,那群是什么人,不用我说大家心里也都有底了吧。”
李恒安抬手接住U盘:“监控带来了?”
刘韬一抬下巴:“就在U盘里——解律晨露面时,十字路口拍到的。”
三人围在笔加本前打开录像,顾峋睨了刘韬一眼:“刘队和我们一起看?”刘韬没转眼,一边快进着录像一边不疾不徐道,“就喊我刘韬吧,你就当我是个脑力过人直觉敏锐的志愿者,出于正义来帮你们的行吧。”
监控拍到的画面不算清晰,解律晨依旧是素日里习惯的打扮,穿着连帽衫带着帽子口罩,只不过他这次点子背,在监控下抬头往前看的时候,帽子被风冲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露出了半张脸,这才被警方凭借身形和那半张脸锁定了。
解律晨从出现在监控里到消失,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这期间内,除了接了个电话之外没有和任何人有交流,监控这一段前前后后过了三遍,解律晨最后一次离开监控范围之后,本来坐直了探着头看屏幕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靠了回去,房中一片沉重的静谧。
顾峋沉默半晌:“似乎是没什么卵用。”
李恒安顿了顿:“看路线应该是从这儿出来就进了凯迪音乐会所,然后后面就没有了。”言罢,她轻叹口气,翻出烟盒点了根烟,顾峋自来熟地也抽了一根,李恒安呼出口烟圈,正欲将烟盒收起来,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两人一左一右,叼着烟看向了中间的刘韬,理论上不能收人民群众一针一线的人民警察左右看了看,李恒安一挑眉,将烟盒递过去。
刘韬低头看了眼翻开的烟盒:“......”
行吧你都递到眼前了。
刘韬点了烟,将监控又倒回去过了一遍,李恒安端着张波澜不惊的脸盯着屏幕,心说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幻,她在遇到顾峋之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在二十二岁之前,和财阀富二代一张桌子吃过饭,和刑侦大队长一个桌前抽过烟。
作为一个俗人来讲,相当了不起了。
这边李恒安还沉浸在自我感慨中,那边刘韬忽而道了句:“这个女人是不是在等谁啊?”
闻声,李恒安漫无边际的思绪迅速收了回来,确实,刚才几遍解律晨离开监控之后就倒了回去,也没往后看太多,这会儿才发现,确实是有个人在解律晨离去后,在路口这里背对着大路站了好一会儿。
“不对吧,”顾峋面露思忖,“谁等人背对着路等,面壁思过呐。”
“会不会在看橱窗?”李恒安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屏幕,“橱窗里是家......五金店。”意识到不太对,她讪讪地收住了话头。
电脑屏幕里,女人背对着大路,面朝橱窗站了不知多久,橱窗的广告牌闪了一遍又一遍......广告牌?!
李恒安一个激灵:“镜子!”
“什么?”顾峋转眼,莫名其妙,“这橱窗也不反光啊。”
“是广告牌,”李恒安将视频倒回到女人刚出现重新放了一遍,“看广告牌亮起的时候。”
每二十秒亮起一次的广告牌,广告牌亮起的时候,橱窗在光效下正好可以隐隐映出对面的影子。
顾峋看着屏幕叹为观止:“为了照一下镜子等这么久——还照不清。”
“正常。”李恒安接过话,抬手按下快退键,画面朝前飞速流转,李恒安沉下眉眼,“每二十秒亮一次,运气好的话.....”
指尖倏尔落下,画面蓦地停住,解律晨出现屏幕前那几秒广告牌刚好亮起,橱窗上映出解律晨推门下车的身影,光影的边沿,不偏不倚恰好露出半个车牌。
——****112。
李恒安拿起顾峋的手机给陈程发消息,戏谑道:“你们猜如果要约谈解律晨这种人,是派个车接还是让他自己随便打个车?”言罢发完了消息,李恒安抬头,“又有得查了。”
送走了刘韬,顾峋回房带上门,一抬头便看见李恒安又坐在窗户边抽烟,顾峋走过去扬眉道:“该查的都在查了,你还发什么愁?”
李恒安喷了口烟,于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看他:“你觉不觉得刘韬对这事儿过分上心了?”
“怎么说呢,”顾峋走到她面前,抬腿在她对面的宽窗台上坐下,嗤道,“一个警察执着地追查一个流窜犯,不惜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跨越几十公里追到另一个城市来——这种事写到书面上一点儿也不奇怪,但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又总让人觉得有点问题。”
“你说......”李恒安面露思忖,“会不会刘韬以前和解律晨打过交道,结过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梁子?”
“不好说,至少于公,没这方面的记录。”顾峋顿了顿,觑着李恒安的神色,笑了,“憨,你因为这个发愁,是不是在担心刘韬跟着我们一起掺和解律晨的事,会发现我的身份?”
李恒安回过眼来看了他半晌:“都说宠物能察觉到主人的心情,看来果真是这样。”
“......”顾峋轻啧一声,眯了眼,“嘴上占句便宜很开心是不是?”
“活跃一下气氛嘛,”李恒安磕了磕烟灰,扬了扬嘴角,“毕竟身份败露不是小事。”
顾峋顿了顿,没接她的玩笑话,他不闪不避地看着李恒安的眼睛:“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和韩长旻这些年来,跟警察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没必要因为这个,”他说着瞥了眼烟灰缸,“因为这个忧心。”
李恒安笑意淡了下去,她别过脸垂下眉目,按灭了烟头,声音微沉:“那......那接下来呢?如果不可避免的和解律晨正面交锋.......”
“车到山前必有路。”顾峋收回视线看了眼李恒安身边的小几,抬手自然而然地拿走了她的烟盒,李恒安手下一空,回过头来,顾峋一抿嘴:“才几天没说你?不知道节制。”
李恒安歪了歪头,仰着脸看着顾峋,眨眨眼道:“我发现你对我吸烟这件事真是有着刘韬对解律晨一般的执着。”安城今晚是个很晴朗的月夜,二人住的楼层又高,基本不怎么受灯光影响,李恒安转头这一看,窗外漫天的星辰正好都落在了她的眼底,顾峋有一瞬的失神,张了张嘴,没过脑子随口接了句:“抽烟有害健康。”
李恒安笑了声,一手捻着耳边垂下的发丝调侃道:“你回头定做件T恤,把这句话印在衣服上,走哪儿我都能看见。”
顾峋看着她的脸,放缓了声音:“我走在哪里,你都会看着我吗?”
“会啊,”李恒安笑笑,“我会一直看着你。”
身边茶几上,冰可乐里的冰块逐渐融化,堆在一起的冰一声脆响碎落杯底,城市的夏夜翻涌着浓浓的暑意,一声清凉,应声落在了顾峋心底。
一种难以言说的思绪在心下翻涌,泛滥,顾峋忙别过脸,左右看了看,继而转身到茶几旁端起冰可乐一口灌了下去,他放下杯子,轻出口气,转头道:“早点睡吧,你......能睡着吗?”
“还行。”李恒安笑笑,“聊了两句感觉好多了,当事人都不发愁,我也没什么好愁的,回去睡了。”
“嗯,晚安,恒安。”
顾峋少有地、吐字清晰地喊了她的名字,李恒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回头看去的时候,顾峋已经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