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2章
“何必呢?”
殷红的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地面的血泊,韩长旻睨了眼受伤的左臂,平定着自己的气息。
郎希似笑非笑地目光顺着他的伤口一路划下,最后落到那摊血迹上。
嘀嗒。
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郎希继续道:“一直盯着别人,韩先生,何必呢?”
韩长旻没有应声,林一帆神色微动,郎希目光晃过去,意味深长道:“不明白吗?相比林一帆这个身份,你更是林医师夫妇的遗孤,他在望着你的时候,透过你的眼睛看着谁,你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身后冷风乍起,韩长旻敏锐回头,屈肘挡下蜡祠的腿击,余力未消,韩长旻整个人被冲了出去。
林一帆分神之时,郎希猛然袭来,一把钳住他的脖颈大力将他按向身后的窗子,深色的玻璃应声碎出了窗外,林一帆半个身体被按出去,后腰架在窗台上,脑后一阵锐痛。
倒吸一口凉气,温热的血顺着发间淌下,浸湿林一帆的眼角,郎希一声轻笑,张口俯下身来,林一帆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突然抬手抓起郎希的衣领,连带着他整个人朝后翻了出去。
山风呼啸,微蓝的天和灰色的墙体连成一片自眼前恍然而过,两个人砸烂楼下的凉棚轰然坠落,落地的前一瞬,林一帆依稀望见了李恒安的身影。
李恒安刷然回过头去,旁边烂了顶的凉棚下,郎希翻身而起单膝撑地,林一帆挣扎着起身,却被郎希一手掐住了脖子,李恒安瞳孔猛一收缩,举枪一声厉喝:“郎希!”
子弹破风而去直直贯穿了郎希的肩膀,温热的血迸溅而出溅落林一帆脸上,郎希吃痛松手,刷然回首,望着李恒安的目光瞬间染上杀意。
林一帆喘了口气,这边地势不平,摔下来的地方不算太高,凉棚缓冲了一层,方才又是郎希垫在下面,真是走了八辈子的大运集齐这几条——他挣扎着抓起了手边掉落的枪支,郎希起身后撤出去,蜡祠已经几步跳了下来,落地过去在郎希身边站定。
他扫了眼郎希身上的伤,又回头看向李恒安,转瞬而过的视线猛然间又转了回去,他在李恒安身后看见了倚墙而坐的李英飞,那瞬间,蜡祠几乎是动了直接去将人抢过来的念头,却在下一刻,李恒安错身,挡在李英飞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她朝他举起了枪,沉声道:“一帆,到我身边来。”
异响突起,韩长旻攀着二楼的窗台几步跳了下来。
蜡祠心下一声叹息,人带不走了,他扶着耳机沉声道了句:“走。”
万城微喘着气,望着对面的姜川,耳机里传来蜡祠的声音,他眉尖微动,抿了抿嘴。
姜川沉着眉目,谨慎地留意着万城的动向,却见万城平稳了气息,转眼朝西南的方向望了过去,姜川神色一滞,继而反应过来——那是李菁所在的方向。
大厅中一片沉寂,万城身后,窗外的天边翻起丝丝鱼肚白,他朝着李菁的方向,低眉微微颔首。
不知道是不是姜川的错觉,那几乎是在点头致意。
下一瞬,万城转身翻出了窗子,姜川一愣,心下忧虑突起,他没去追万城,转身奔向了李菁的方向。
刹住步子,姜清桐闻声回过头来,在她身后,李菁依旧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里,姜川眉尖一跳:“另一个人呢?”
姜清桐蹙起眉,摇了摇头:“刚才忽然走了,不清楚为什么,似乎是突然撤退了。”
姜川依旧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他收了枪走过去,俯身抱起李菁:“先出去再说。”
地下室,解律晨接到撤退命令后几乎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顾峋不管不顾地一路追了出去,冲出大门转过拐角,顾峋猝不及防看见了蹲在地上举着枪的李恒安,这一看之下她身边人还不少,韩长旻,林一帆,甚至还有半条命的李英飞。
顾峋有那么几秒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跟什么?不是被锁着的吗?
一个晃神之间,解律晨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峋顺着李恒安的视线望过去,眼神倏尔一滞,不远处立着的人,正是郎希。
郎希回过头来,眯眼一笑:“好久不见,顾峋。”
李恒安闻言微怔,回过头便见顾峋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在她身边站定,沉着声音喊了句:“郎希。”
李恒安看着他的侧脸,恍然间从他眼神中看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她此前不是没听顾峋提起过郎希,但是哪一次提起都不是这种神情。
提起来和亲眼见到终究是不一样。
顾峋和郎希曾是挚友——直到此刻看着顾峋的眼神,李恒安才真正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蜡祠低声喊了句:“郎希,已经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郎希没有应声,蜡祠加重了语气:“少爷,该走了。”
李恒安依旧挡在李英飞和林一帆身前,顾峋和韩长旻几乎是同时迈出了一步。
郎希扬了扬眉,看着顾峋无谓笑道:“可惜了。”
话音未落,二人奔袭出去,蜡祠和郎希疾速后撤,蜡祠一把抓住郎希的手臂将他朝后甩去,同时抬手抽出了凉棚坍塌之下横出来的一根木梁,承重瞬间抽离,方才塌了一半的凉棚轰然倒地,直直地横挡在了顾峋和韩长旻面前。
一停一顿之间,蜡祠和郎希已经窜进了密林深处。
扬尘四起,一口黄土呛进喉咙里,顾峋猛咳着朝后退去,尘埃尚未散去,身后姜川的声音乍起:“长旻!”
一行人几乎是同步回头望去,山中的晨雾和混杂着扑起的尘埃,一片朦胧中看不真切,依稀可见声音的方向,姜川抱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姜清桐。
李菁。
几人起身快步迎了过去,李恒安没顾上回头,匆匆道了句:“等着,我去看一下。”
李英飞似乎没听进她的话,他瞳孔微微颤抖着,那是......菁菁吗?他一手撑着后墙挣扎着站起身,于山间的晨雾中,于渐落的浮沉中,于撕心裂肺的痛苦中,趔趄着,一步一步迈出了步子。
只要活着,就像李恒安说着,只要撑过去今天,撑过去现在,他和菁菁一切都会好起来,哪怕活在这将他撕裂的痛苦中,哪怕怪物一般活着,只要和菁菁一起.......
一口血猛然咳了出来,李英飞身形一晃跪坐下去,他勉强撑住了身体没有倒下,他依旧抬着头,望眼欲穿地望着姜川的方向。
浮沉落下,东方第一丝日光倾洒而下,晨雾渐散,他看见姜川蹲下身轻轻地放下了李菁,他声音不大,却还是落进了李英飞耳朵里。
“没救了。”
那逐渐凉下去的目光穿过几人,望向远方了无生气的脸。
周围的一切声响倏尔安静了下去,撕裂的绝望和痛苦摧枯拉朽而来,拖着他再次回到了黑暗的房间中。
烟云散去,黎明时分的日光倾洒而下,斜斜地落在李英飞身上,他转过眼,看见了手边锋利的碎瓦砾。
李恒安愣愣地看着了无生气地李菁,心下一片彻骨的凉意,她咬了咬牙:“至少救回了李英飞。”顿了顿,她又重复了一边,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至少救回了李英飞。”
“李恒安,”是身后李英飞的声音,李恒安一个激灵,脑子里一片乱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头告诉李英飞,你妹妹,那个你为之眼里亮起光的妹妹,没能救到。
李英飞没有询问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他继续道:“谢谢你。”
李恒安身形一震反应了过来,刷然转身,李英飞在不远处的地方跪坐在地,跪坐在青头山第一缕日光中,他冲自己笑了笑,他举起了手中的碎瓦砾。
瞳孔逐渐放大,李恒安刹那间奔了出去。
李英飞用手中的碎瓦砾划破了自己的颈动脉。
鲜血猛然喷涌而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李英飞沉沉地扑倒在地。
李恒安奔过去,未及站稳便蹲下身,几乎是摔在了他面前。
她跪坐在地,怔怔地看着血从李英飞身下蔓延出来,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有时候会猜测是不是一家人趁着周末,一起出去玩。
我每天都很努力,只是为了.......让我们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我们被选择遭受这一切。
我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结果到头来,弄得像怪物一样。
这太痛苦了。
殷红的血蔓延到自己面前,李恒安跪在李英飞身前,望着血泊中自己的脸,她缓缓俯下身,一声呜咽哭出声来。
旷野的深山响起悠远而悲凉的牧笛,成群的朝鸟掠过青空。
她这辈子,再也无法忘记那双澄澈的眼睛了。
一行人彻查过建筑,离开时已将近中午,李英飞和李菁的尸体被带了回去,到达村子的时候已经晚上了,整片村落一片静谧,下葬之后,李恒安站在李家紧闭的大门前,头一次觉得这如墨般浓稠的黑夜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人,即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不会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