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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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谒王妃腐儒训愚顽,遇怡红丫鬟悲命运

话说凤姐一时气急,血气攻心,口内吐出一口血来,彩明急了,便要叫人,凤姐忙止住,眼里却流出泪来。

彩明服侍凤姐歇了,恰巧平儿赶了回来,便命彩明出去。平儿乍见了地上一滩血迹,也慌了,便要去请太医。凤姐止住道:“没用的,他们巴不得我死了,治不好,反到落人笑话,难道还嫌我们不够现眼吗!”

两人在屋里垂泪,平儿哭得泪人一般,凤姐反安慰道:“我死不了的,你别在我面前淌酸尿,多早晚我真死了,到那时你再哭不迟。”

平儿知道凤姐这是受了贾琏的气,一时气血攻心所致。想贾琏当着众人的面给凤姐没脸,自己也下不来台,以后凤姐和自己主仆二人再难服众了。又心想凤姐素来是个极要强的人,哪里受得这般气恼。平儿想安慰她,却又一时无语,只得去找了金刚护心丹来,用温水散了,给凤姐服下不提。

却说宝玉被凤姐训斥了一顿,灰溜溜跑出来,心想凤姐极少这样的,必是她连日劳累,一时心里不痛快,或者是哪位办差的惹恼了她,正在气头上,恰巧让自己撞上了。现在府里这般忙乱,她哪里顾得了自己这些,心想着去问贾琏或者贾珍,他们此刻又必是忙着,况且来往客人众多,倘或被人听见,又或者传到老爷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索性便躲在东边一间小屋里,只等着平儿出来,再去问她。

宝玉在屋内左等右等,也不见平儿出来,却只见周瑞家的领着一干人乌压压的进去,不一会儿贾琏又怒气冲冲的奔来,便知事情不妙,连忙瞅了个空,一溜烟朝外面跑了,刚来至荣府二门,抬头只见贾政,贾珍,以及大老爷贾赦等人正在送客,便欲急忙转身躲了,谁知贾政刚送走客,偏回头看见了,便呵道:“哪里去?”

宝玉只得垂头站住,转身挪步过来。贾政道:“这一整日家你又到哪里撞尸游魂去了,书不曾好生读,不能长进不说,今日是什么日子?老太太的千秋!难道你连圣人之礼都忘了吗?还要你这畜生何用!”

宝玉只得哆嗦道:“老太太那边已经去过了,才从那边出来。”

贾政呵道:“没用的畜生,你既到了那里,如何不在老太太和太太身边伺候,这会子又要到哪里去?你一年到头在那园子里混闹,我都知道,等闲了,我把你那顽劣的皮揭了你的。”

贾政正呵斥宝玉,那头北静王的王妃及丫鬟已经出来,贾政、贾赦、贾珍等人只得连忙上去躬身迎着,宝玉也只得跟了上去垂手侍立。

这北静王的王妃雍容华贵自不必说,只她身边的丫鬟已是不俗。宝玉只听得贾政、贾赦、贾珍等人连番说了些恭维客气的话,也没听真,只听得那北静王妃缓缓道:“那后面的可是宝玉。”

宝玉刚刚被贾政训斥,心内尚有些恐慌,幸好这北静王妃是见过的,人也极好,便连忙跪了下去禀道:“荣国府贾氏玄孙宝玉叩见王妃。”

北静王妃笑道:“起来吧,不必多礼,我们原是见过的,王爷时常说你很好。”

宝玉忙起来禀道:“王爷王妃万寿金安。垂王爷青目,屡次教喻,获益非浅,学生感激涕零。”

北静王妃笑笑,便对贾政道:“王府里海上名士云集,可令宝玉时常过去听讲演习,日子久了,定有进益,将来国之栋梁,也不辜负了贾府一门忠烈和心血。”

贾政连忙叩谢道:“王爷王妃格外施恩,荫生辈何以克当,若他日果如王妃所言,上承天恩祖德,于国家有微许辅益,臣等虽肝脑涂地,定铭记圣上隆恩,王爷王妃盛德。”

北静王妃只点点头,便在众侍女丫鬟的拥簇下出了二门,上轿去了。这里贾政、贾赦、贾珍、宝玉等人忙恭送不迭,直到王妃出了大门,方转身回来。

贾珍便笑道:“宝兄弟好福气,王爷王妃都另眼相看的,将来必然好造化。”

贾政便道:“休逞了他。”

贾珍见贾政如此,知道他一向有些腐儒的怪诞脾气,尤其是在有人的时候,便不再言语,只在一旁侍立。

贾政又对宝玉呵斥道:“若不是看在刚才你在王妃面前应答还算得体,等今日老太太寿诞过了,我非揭了你的皮。你也听见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岂又是容易的。虽说如今天恩浩荡,但你也得争气些,倘若再不肯读书上进,别说愧对祖宗,就是天理也不容你。从今以后,你可仔细了!”

宝玉唬得一言不敢发,只垂手侍立,面上紫红筋胀。贾政见这般,气便又上来,怒道:“你刚才在王妃面前尚能应答,这会子怎么就哑巴了!”

贾赦看了一眼宝玉,捋捋花白的胡须道:“他能这样也就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礼仪大体上还过得去,将来功名自然是少不了的,又何必十年寒窗苦读。况且,又有王爷王妃的青目。”

贾政叹了口气,便对宝玉呵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宝玉被贾政这番训斥,早有些魂不守舍,一时仍呆站在原地。贾珍忙上来拉拉宝玉的衣袖笑道:“二世兄还不快去。”

宝玉回过神来,忙对贾政躬身作揖毕,一转身跑了,却不敢直接出大门,只得折回来,往贾母这边混闹了一阵,始终寻了个由头,从后门往大观园这边来。

宝玉不知不觉来至潇湘馆,见只有几个老婆子在那里看守,黛玉、紫鹃想必还在那边,便只得无精打采的转身走了,不知不觉,竟又来至沁芳亭前的小山上,心里想着今日府里热闹喧阗,众人皆醉了一般,唯独自己成了孤鬼,真可谓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了。又想着昨日宁府宴席上,贾珍、贾琏一干人说的话,说那傅家的小姐名秋芳的,如何才貌出众,且能诗能文,可恨自己竟无缘一见,其间又有贾琏拿出那傅秋芳写的一首词来,当众念了,说宝玉素来善吟咏,看看可好不好。

宝玉此时犹记得那一首《锦堂春》,不禁默默念道:

“晚风朗月桥头,白玉栏杆轻扣;蛮腰袅袅青荇舞,捏花愁浇透。曼言芳情无着,眉蹙婵娟如勾,来去都作风扬柳,恰青春豆蔻。”

宝玉念罢,不觉如痴如醉,遥想那傅秋芳必是仙女一般人物,只可恨自己无缘罢了,又想既然自己无缘,何故贾琏等人又借芳官之口把自己哄了去,还拿出那首词来。然去了,如何又不得一见,真是叫人牵肠挂肚,百般折磨。

宝玉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一步步挨下山来。刚走至半山一棵玉兰花树下,却隐隐听得那边有哭声,哀哀怨怨,如泣如诉,好不伤心。

宝玉心里一惊,心想今日是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何人竟在这里哭,遂寻着哭声定眼望去,只见那沁芳亭上有一红衣女子,扑在栏杆上掩面哭泣,如瀑般的黑发散在朱栏上,也看不清容貌,看那身影,却不像是府里的。

宝玉大疑,便走下山来,心想必是哪里来贺寿的姐姐或妹妹,一时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却跑了来这里独自垂泪,也不知她是如何到这里的,等我悄悄上去,唬她一跳,哪怕她打我骂我,只要她不哭了,便是功德。

宝玉遂在路旁折了一枝牡丹,蹑手蹑脚走至沁芳亭内,那人只顾抽泣,却不知宝玉早站在了她身后。宝玉拿着花枝,猫下腰,却把那牡丹花去撩她的头发,拨弄了半晌,那女孩只顾抽泣,浑然不知。宝玉忍不禁好笑,正欲把花枝来撩她的耳朵,那女孩听见身后有人,惊得跳将起来,倒把宝玉唬了一大跳。

两人定眼一看,都是一惊,原来这女孩儿竟是跟了迎春去的莲花儿,前两年宝玉虽也时常见着她,只是年纪形容尚小,如今十四五岁的样子,将近及笄之年,豆蔻一般,竟也动人,虽容貌有了些变化,到底胚子还在,宝玉那时又时常见着的,所以一看便知。

宝玉忙笑道:“原来是莲花儿妹妹,你何故在这里哭呢?谁得罪了你,你说给我,我帮你出气。”

莲花儿也一眼便认出是宝玉,忙欲跪下行礼,宝玉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住,莲花儿却急忙躲开了,脸上霎时通红紫胀,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宝玉红了脸,便没好意思起来。莲花儿拂起衣袖欲拭泪,宝玉忙又红着脸把自己的手绢拿了出来递给她。莲花儿见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宝玉便道:“这是新的呢,我今日才带在身上,并没用过。”

莲花儿只得接了,拭去脸上泪痕,悠悠道:“宝二爷如何到这里来了,老太太那边今日可离不得你呢。”

宝玉却笑道:“成日家说林妹妹爱哭,想不到莲花儿妹妹也是个……”

宝玉原想说“是个含珠带露的美人儿”,可话刚到嘴边,怕自己说造次了,得罪了她,毕竟她如今也大了,遂连忙打住,顿时脸上憋得紫胀起来。

莲花儿本是个伶俐人,听了此言,又见宝玉形状,便知底里,随即也羞红了脸,却颔首反笑道:“二爷倒说究竟也是个什么?”

宝玉只是红着脸傻笑。莲花儿道:“我生来命薄,哪里跟林姑娘比得,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横竖我只是遭人作践的命罢了。”说着又滴下泪来。

宝玉忙上前道:“谁说比不得了,你和她都是花朵儿一般的人。想这人生下来,上天赋予各自性灵,都是独一无二的。况且这天地间的钟灵毓秀之气皆赋予女儿,独我这般男子,都是浊物渣宰。我只恨自己不投生作女儿,错投了这男儿身。”

莲花儿一听此言,收住了泪,忙捂住了嘴笑,心想以前只听人说宝玉有些呆傻,如今果不其然。但看他那形容,又十分真诚,不像是假的,竟有些信了。

虽说莲花儿当日在贾府,也时常听见宝玉说些没高没低的话,但那时自己尚小,偶尔听了些宝玉的胡诌,也不当回事,此时听来,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同得了知己一般,随即下死劲瞅了宝玉一眼,便含羞走到栏杆旁坐了下来。

宝玉见状,便笑着上来坐在莲花儿身边笑道:“妹妹到说说,这会子不在那边看热闹,却来这里做什么?”

莲花儿道:“那边怪吵的。我原本和姑娘一起回来给老太太祝寿,心里想着这园子,便得空进来转转,可巧便遇见了二爷。”

宝玉笑道:“这真是人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了,你虽跟了二姐姐去,这会子咱们不是又见着了!却不知你为何哭了?可是想姐妹们了,你若想她们,也容易,等我和老太太说了,时常叫人接了二姐姐和你来,这园子始终在这里,姐妹们也时常在的,你原又是这里的人。”

莲花儿顿时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宝玉不知何故,便伸手拿自己的衣袖来替她拭泪。莲花儿忙躲了,拿起宝玉先前递给她的手绢,自己擦去泪痕道:“恐脏了二爷的衣裳。”

宝玉只得罢了,便道:“都怪我这臭嘴,又惹得妹妹哭了。你不说便不说,索性咱们到那边牡丹圃里捉蝴蝶玩可好?”

莲花儿道:“二爷既然叫我一声妹妹,没拿我当下人看,我便索性说了出来,只是二爷千万别告诉人去,也时常叫人去接姑娘过来走走,我便心满意足了。”

宝玉道:“好妹妹,我几时拿你当过下人了,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了出来。”

莲花儿道:“我自小便没了父母,八九岁时便来到这府里,服侍了二姑娘五六年,姑娘好性情,也从没拿我当下人,从不朝打暮骂的,就是园中姊妹在一处,也是欢乐异常。昨年二姑娘出阁,嫁到了孙府里,我自然也是跟了去的,谁知却是跳进了火坑,只怕……”

宝玉道:“二姐姐出阁的事,前因后果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说是大老爷作的主,我父亲到是劝了几回,奈何大老爷不听,虽说二姐姐从小儿在这边跟着太太老太太,可毕竟他们二老也作不了主。前两月我听说二姐姐在那边不好,却又不好多问的,谁知竟连你也带累了。”

莲花儿含泪道:“那简直就是个畜生,想想司琪,倒是走了干净,要不然,也是任人作践死了的命。如今想来,我到是佩服她的。”

宝玉道:“真不知那孙绍祖是个什么样的混账!”

莲花儿一边哭泣一边拭泪,满心委屈,见宝玉这般,索性忍耻把原委都说了出来道:“那孙绍祖五大三粗,哪里懂得怜惜人,整日家除了出去吃酒,和一帮人鬼混,回来便一味的贪得无厌,房中四五个丫鬟早遭了毒手,一时发了疯,当着姑娘面便动起手脚来,若是稍有违拗,便拳打脚踢。跟我同去了的绣橘,早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只怕挨不过这一月了。”

宝玉跺脚骂道:“这该死的畜生,几时遭了瘟死了,这天下方太平了。”

莲花儿又接着道:“就连二姑娘,也时常受他的气,遭他打骂,一言不和,便几个耳巴子,撵了下房里睡去。一时半夜里兴头起来,又撞了门进来,当着我们的面便上去撕扯姑娘,又不许我们走,我们几个人竟被他当下流货色任意糟践,若稍不合他的式,便拿鞭子抽,还骂二姑娘说‘你别和我装什么正经人,你那贾府我还不知道,只有那门前的石头狮子是干净的。也别和我摆什么奶奶姑娘的谱,你原是你老子五千两银子卖断了的,等老子玩腻了,一把火上来,卖了你也使得。别以为仗着宫里有你家妃子娘娘,实话告诉你吧,好景长不了,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要不了多久,你们都得死’。”

宝玉早气得青筋暴涨,一句话说不出来,额头上汗珠子也冒了出来。

莲花儿一肚子苦水,满腹委屈,此时方倒了出来,见宝玉怔怔的,若有所思,便又接着道:“这都是命,只有二爷您把我们当人,虽说二爷的话有时也怪诞了些,只是二爷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这人一从娘胎里出来,便注定了是奴才命还是主子命,那管你性灵如何,禀的是什么清气浊气。若有些造化的,跳出了火坑,虽贫贱些,也落得一世快活逍遥。若没造化的,也只得睁着眼往火坑里跳罢了。再者便是那不信命的,大不了死了,一了百了,倒落得干净。只是我这死不死活不活的,还能去捅破了天?只不过是苦挨着等死罢了。”

宝玉早已滚下泪来,遂想起前不久才死了的晴雯,司琪,金钏,以及如今还在地藏庵里的藕官,蕊官,去了的茜雪,四儿,茄官,葵官等人,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进而又想到探春已经有官媒来说亲,要不了多久也必去了,那侍书等人想必也是要跟了去的,倘若又撞到什么混账人家,岂不又是一场令人心碎的悲剧。进而又想到这大观园马上便要人去楼空,物在人亡,花柳凋残。一时间这般推演了下去,无休无止,竟不知如何是好,真是酸心成恨,痴心成灰,恍恍惚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莲花儿见宝玉泪流满面,叫他也不答应,以为宝玉的呆病又犯了,便有些急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起来,悻悻的走了。刚走出沁芳亭,只见那边花柳丛中转出一个人来道:“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原来在这里喘气。那边孙家人已经到处寻你不见,这便要催着回去呢。”

莲花儿道:“春纤姐姐,咱们好不容易逃了那魔掌,得清静这半日,如何便要催着回去,姑娘怎么说?”

春纤道:“还能怎么说,横竖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有赖在娘家不走的。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位二姑娘,从来菩萨一样,哪里又有什么话说!”

莲花儿悠悠道:“今日是老太太八十大寿,好不容易来一遭,难道就不挽留些?”

春纤道:“孙家的人催得急,我听着那话已经说得死了,再者倘若回去晚了,那中山狼发起狠来,咱们又都有罪受。”

莲花儿无法,只得随着春纤去了。这里宝玉一个人在沁芳亭里尚自流泪,口中自言自语道:“才把芳官从那火坑里捞出来,如今竟又进火坑里去五个。可惜二姐姐,竟撞上这么个混账畜生,倘若我是女儿身时,情愿替了她,万般的苦楚都由我来担,可这老天爷偏偏把我生成男儿身,那月老又偏生这般混安排。这人生在世,真真无趣,不如早死了早解脱。难怪当日庄子死了老婆,却鼓盆而歌,想必是欢喜她脱却苦海,得了道了。”

一语未了,突然听得有人进来道:“你浑说些什么呢,什么死了活了的,老太太那边正叫你,翻天覆地的寻你不见,原来却在这里发痴说梦话,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了,还不打你。”

来人正是是袭人,急得火烧眉毛似的,拉了宝玉的手便走。宝玉却挣脱了道:“等会儿,也不急在这一时。”

宝玉见那枝折来撩莲花儿发梢的牡丹花尚在地上,遂过去捡了起来。

袭人以为宝玉要给自己花儿戴,遂笑道:“这会子戴哪门子花,况且叫人见了,也没意思。”谁知宝玉一言不发,竟小心的揣在怀里了。

袭人见这般,便有几分臊了,又见宝玉脸上似有泪痕,便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嗔道:“你几时能改改,一年小二年大的,那小时候的勾当,你这会子还当真。”

宝玉遂笑道:“虽不能当真,但这花儿原本好好的在那树上活着,都是我一时高兴,便折了来玩,这会子玩腻了,却丢了它,岂不是无情无义。况且这花儿,都是有灵性的,丢在这里,倘若被谁踩了,或者被风吹进水里,随着流水流到那腌臜地方,岂不是糟蹋了,等我找个清静的地方,悄悄把它埋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岂不是好。”

袭人忍不住冷笑道:“那你一辈子揣着才好呢,可千万别丢了。也不知先前你折了多少花儿,此刻在哪儿?又算什么?”

宝玉笑道:“这枝不一样,有她的气息呢。”

袭人一听,立马怒了,转而含泪道:“我真该立刻就死了,原来我的心竟都白费了。”

宝玉惊觉,后悔自己一时忘情口不择言,伤了袭人的心,便立马拉着袭人的手扭股糖似的赔笑道:“我原是想拿了回去给你戴的,不如我现在就给你戴上。”说着,便从怀里把那花枝拿出来戴在袭人的头上。袭人一把扯了下来,丢在沁芳亭下的水里。宝玉一时红了脸,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又突然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今儿真是好戏连台,老太太那边的戏还没开锣,这边就戴上大红花儿了。好嫂子,下面就该交杯盏了,你怎么反到怒了。”

宝玉、袭人忙转身,却是黛玉在那里捂着嘴笑。袭人顿时臊得无地自容。宝玉刚欲开口,黛玉却又转身去了。紫鹃只在那边提着灯笼等着。

宝玉此时方觉天色竟暗了下来,肚中饥饿难耐,方想起这半日竟水米未进。

看着黛玉和紫鹃走远,袭人方拉起宝玉,两人一言不发的往荣府这边来。

却说莲花儿和春纤两人来至荣国府二门,见嫣红早扶着迎春出来,那孙府的几个老妈子紧跟在后面。二人忙上去相见了,见迎春和嫣红的脸上都有些泪痕,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转身随着孙府的人一起出来。

迎春来至大门,忍不住回转身,含着泪看了里面一眼,心里万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那老婆子便催促道:“别磨蹭了,始终要去的,又不是生离死别,那边爷还等着呢,若回去晚了,又要挨打挨骂,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这把老骨头,快些儿走吧!”

莲花儿立时便怒了,骂道:“你是哪门子东西,我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遭儿,花儿一般的人,几时轮到你这老货来支使吆喝了,这里是贾府,你瞎了狗眼了。”

春纤也上来一起骂,只嫣红怔怔的,不敢言语。几个老婆子见迎春不说话,便还嘴道:“你别满嘴吐粪,一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老婆子不要脸,你也有脸不到哪儿去,还不是爷跟前供耍乐的,爷高兴了,正眼看你几日,你便这般作弄起来,哪一日爷腻歪了,你才知道呢。别说这里是荣国府,就算是天王殿,你也是孙府的人,还不是得回去伺候着。”

莲花儿早气得浑身冒烟,上来便给了那老婆子几个耳刮子。春纤也怒了,指着那老婆子怒道:“就算是供人取乐,我也比你干净高级些,你算哪门子东西。”

迎春早泪流满面,见闹成这样,便扶着嫣红独自去了。这里众婆子们尚和莲花儿、春纤撕闹,便要大打起来,幸好周瑞家的路过,便上来呵斥住了。众人方悻悻的出了门,追了上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