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太常寺直
6.1 鍾離英倩,太常寺醫直(武后時)
《鍾離英倩墓誌》記載:“公有超塵駕鶴之志,故研精扁鵲之能。初以奉制直太常,後以負譴貶戍主。醫藥之妙,要籍供奉。爰沐恩詔,特授朝散大夫、行殿中省尚藥直長。無何,改侍御醫、加中散大夫、輕車都尉,遷尚藥奉御。九轉不成,百齡俄謝。以開元廿年三月廿八日,終於洛陽毓財里之私第,春秋七十有二。”鍾離英倩以72歲高齡卒於開元廿年(732),則其初直太常,應在武后初年。
鍾離英倩精於醫藥,應是太常寺太醫署直官。唐代官員考課時,“諸官人犯罪負殿者,計贖銅一斤爲一負,公罪倍之。十負爲一殿”。鍾離英倩“以負譴貶”之“負”,即“犯罪負殿”之“負”。可見直官也要經過嚴格的考課。鍾離英倩雖在直官任上以負獲譴,但因醫藥水平精湛,又從戍主被召入京(可能是繼續充直官),之後散官昇爲朝散大夫(從五品下),進入“通貴”階層,從直官遷爲“殿中省尚藥直長”(正七品上),成爲醫藥系統的職事官。
6.2 安金藏,太常寺醫直(武后末年至開元中)
《文苑英華》卷四〇二《授安金藏右驍衛將軍制》云:
黄門:游騎將軍、行右武衛翊府中郎將、員外置同正員、直太常寺安金藏,家本孝悌,身全忠懇。往在周朝,困於酷吏,共誣良善,敢謗太皇,不任楚毒,並加刑憲。金藏乃自刺心肺,見其誠節。因而寤主,實賴斯人。則弘演納肝,田光吞舌,求之既往,未足爲喻。眷言酬德,自可超倫,彰其貞固之美,拜以誰何之任。可驍衛將軍、員外置同正員,餘如故。主者施行。
安金藏因剖腹保護睿宗而聞名。開元初(713),新即位的唐玄宗感念安金藏忠節,下制褒美,擢拜驍衛將軍。制文由蘇頲撰。制文記載了安金藏在任“游騎將軍、行右武衛翊府中郎將、員外置同正員”之外,爲太常寺直官;拜驍衛將軍後的安金藏“餘如故”,即仍“直太常寺”。安金藏爲太常寺的哪一種直官呢?
安金藏,兩《唐書》有傳。《舊唐書》卷一八七上《忠義上·安金藏傳》云:
初爲太常工人。載初年,則天稱制,睿宗號爲皇嗣。少府監裴匪躬、内侍范雲仙並以私謁皇嗣腰斬。自此公卿已下,並不得見之,唯金藏等工人得在左右。或有誣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則天令來俊臣窮鞫其狀,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惟金藏確然無辭,大呼謂俊臣曰:“公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並出,流血被地,因氣絶而仆。則天聞之,令輿入宫中,遣醫人却内五藏,以桑白皮爲線縫合,傅之藥,經宿,金藏始甦……睿宗由是免難。金藏神龍初喪母……本道使盧懷慎上聞,敕旌表其門。景雲中,累遷右武衛中郎将。玄宗即位,追思金藏忠節,下制褒美,擢拜右驍衛将軍,乃令史官編次其事。開元二十年,又特封代國公,仍於東岳等諸碑鐫勒其名。竟以壽終,贈兵部尚書。
安金藏剖腹事,《通鑑》卷二〇五置於長壽二年(693)春一月條。時安金藏的身份爲太常工人,《新唐書》卷一九一《忠義上·安金藏傳》作“在太常工籍”。安金藏以何種技能入太常工籍,出現在睿宗身邊?兩《唐書》未記。太常有太樂署,掌教樂人,署内有“文、武二舞郎一百四十人”。九姓胡善歌舞,安金藏又爲粟特後裔,因而一些學者認爲安金藏出身爲樂舞工人或疑樂工。但安金藏並不是樂舞工人。《舊唐書》卷一六六《元稹傳》記載其獻《教本書》略云:
用至母后臨朝,翦棄王室。當中、睿二聖勤勞之際,雖有骨鯁敢言之士,既不得在調護保安之職,終不能吐扶衛之一詞,而令醫匠安金藏剖腹以明之,豈不大哀也耶?
《舊傳》記元稹明確稱安金藏爲“醫匠”。元稹《論教本書》文字,諸書不同。《元稹集》卷二九《論教本書》作:“而令近胡安金藏剖腹以明之。”“近胡”與“醫匠”區别較大。“近”當爲“匠”之誤,《舊唐書·元稹傳》略“胡”字。《文苑英華》卷六七六、《唐文粹》卷二六上正作“醫匠胡”。可見安金藏在太常寺的身份,就是“醫匠”。更準確地講,安金藏在太常寺的身份即醫工。《唐六典》卷一四《太常寺·太醫署》云:“醫工一百人。”安金藏是這百名醫工中的一人。
長壽二年安金藏爲太常寺太醫署的醫工。在剖腹救主後,安金藏可能昇爲醫師(即醫工長),之後獲得散官,成爲太常醫直。推測安金藏入流獲散官的時間應在武后末年。隨著睿宗即帝位,安金藏散官、衛官晉昇更快。景雲年間,安金藏以武散官游騎將軍(從五品上)和員外衛官(右武衛翊府中郎將,正四品下)的身份繼續充當太常寺直官。開元初,玄宗賞功,安金藏昇爲驍衛將軍(從三品),員外置同正員,同時“餘如故”,繼續充任太常直官。安金藏似終老於太常寺醫直,可見他醫術之出類拔萃。
粟特首領安菩之子安金藏任太常醫工一事,豐富了我們對粟特後裔進入唐官府機構的途徑的認識。除樂舞、經商、養馬、語言等技能外,粟特後裔的醫學才能也值得重視。而正因爲安金藏精通醫學,他纔能剖腹而不死,並得以壽終。如長壽二年安金藏20歲,開元二十年(732)封代國公時,他已60歲,已算長壽了,可見青年時大難不死的危險經歷並未給他的身體造成巨大創傷,這正得益於他的醫學才能。安金藏在太常任醫工的身份,是他醫術的證明。
6.3 裴郾,太常寺禮直(天寶末至至德年間)
《裴郾墓誌》記載:“有唐河東裴公諱郾,字穎叔,聞喜人也……高祖玄本,司農少卿。生嵐州宜芳縣令知久,知久生少府少監安期,安期生左贊善大夫脩己。公即贊善之少子也。始以門蔭補太常禮直,解褐參蒲州軍事……以貞元九年八月十三日,終於官舍,享五十四年。”太常寺“掌邦國禮樂、郊廟、社稷之事”,以禮儀爲首務。故而太常寺設有禮直。裴郾出自禮法謹嚴的“中眷裴氏”,其任太常禮直,可謂家學淵源。裴郾生於開元二十八年(740),任太常禮直當在肅宗初年。乾元元年(758)七月二十八日,“太常寺先置禮直五人,宜并停廢”。裴郾充禮直應在乾元廢禮直之前。考慮到安史亂後玄宗幸蜀、肅宗靈武即位的政治形勢,裴郾“以門蔭補太常禮直”更可能在天寶末政局安定之時。
裴郾“以門蔭補太常禮直”,即以門蔭獲散官,以散官身份充當有品直。裴郾出於名門,父祖均爲高官。關於裴郾高祖裴玄本以下各代的官職,《裴郾墓誌》與《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及《裴行著墓誌》多有不同,此不詳論。從《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看,裴郾爲裴脩己長子。裴郾可能是用父蔭而獲散官。
6.4 徐頊,太常寺禮直(天寶末至至德年間)
《徐頊墓誌》記載:“醖籍坦夷,儒雅貞易,學文工書,〔靡〕不該備。初補太常禮直,行事以檢勾發聞。遂歷同州、河西、郃陽尉……元和二年九月十六日遽薨〔於〕縣館,春秋六十七。”徐頊生於開元二十九年(741),與裴郾基本同齡。其“初補太常禮直”,應在乾元元年之前,可能也與裴郾一樣,在天寶末年。禮直的主要職掌,爲會通諸禮,檢按淵源,確定禮制、儀式等。《徐頊墓誌》記載的“以檢勾發聞”,體現了禮直的職掌,即檢核禮制,糾正諸禮中不合、不適、不確的内容。
乾元元年廢除的太常禮直,在貞元七年(791)又被恢復,“復置禮儀直兩員,禮院直兩員”。咸通七年(866)頒佈的《孝明太皇太后山陵優勞德音》,仍有“太常禮直官及中書門下儀制官,主務皆重,事無遺缺,特加一階”的記載。對皇太后的喪儀,太常禮直官“主務皆重”,可見禮直官爲國家禮儀程式及細節的直接設計、規劃者。直到唐末,太常禮直官應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