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轉换生成學派對音變的研究
轉换生成學派對語音的研究一開始主要關心共時的理論表述,即底層形式(underlying form)通過一系列的規則(rule)生成表層語音形式(surface phonetic representation),而底層形式的特徵是由一個詞的不同的語素音位變異(morphophonemic alternations)來決定的。例如英語中得criticize這個詞是由
和 兩個底層語素組合而成的,決定這個底層形式必須比較跟這兩個語素相關聯的語素音位變體,如:critic/criticism,critic/crisis,criticize/criticism等。所以從底層形式到表層語音形式經過了下列的音變規則: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人們試圖用這套共時的理論框架來表述歷時的語音演變。跟其他學派最爲不同的是,轉换生成學派認爲語音的演變其實是語音規則演變,而非具體音段的變化。在京(Robert King)1969年的書裏,他討論了三項規則演變:規則增加(rule addition)、規則丢失(rule loss)和規則重組(rule reordering)(King 1969);温納曼(Theo Vennemann)又增加了規則倒置(rule inversion)(Vennemann 1972)。下面我們根據京1969和温納曼1972來作介紹和評説。
規則增加相當於條件音變,我們上文介紹的英語複數尾所引起的umlaut音變:
。轉换生成學派認爲説話者只是增加了一條共時的規則:V(+back)V(-back)/__C(C)V(-back),生成了所得到的表層語音形式。所以他們認爲規則增加只涉及共時語音系統的表層,没有涉及到底層形式。規則丢失就是在語言的發展中一條音變規則丢失了。King1969年的書裏曾有一個經典的例子:依地語(Yiddish)跟中古高地德語(Middle High German)有非常密切的親屬關係,它們都來自于古高地德語。比較古高地德語(Old High German)與中古高地德語,我們可以發現在中古高地德語階段曾發生了詞尾輔音清化的音變,如表3.01:
表3.01
中古德語裏凡是在詞尾的輔音都清化了,依地語也應該跟中古德語一樣,詞尾輔音經歷過清化的過程,因爲有些古高地德語的詞尾濁輔音在依地語裏也一樣清化了,如現代依地語裏
‘aways’、 ‘money’在古高地德語裏詞尾是濁輔音,現在之所以是清的必定經過了詞尾清化的音變。但是依地語裏tog‘days’、teg‘days’、noz‘nose’、nezer‘noses’等詞詞尾仍是濁輔音,則説明這條詞尾清化音變規則在今依地語裏丢失了。規則重組是指一個語言的不同階段,或一個語言的不同方言裏,有的時候音變的規則一樣,但是音變規則的次序不同。德語詞尾輔音清化以後,大約在在公元1000左右,發生了在濁塞音前元音變長的音變,所以到了十五、十六世紀,德語的lob‘頌揚’、veg‘小道’在主格(nominative)裏是短元音,在與格(genitive)裏是長音。這種結果的合理解釋是首先發生了詞尾輔音清化音變規則,然後才是元音變長規則,如表3.02:
表3.02
但是在現代德語裏主格與格都是長元音,也就是説上述的音變規則的次序必須重組,元音變長規則先起作用,然後再是詞尾輔音清化,如表3.03:
表3.03
這兩個音變規則的的序列都是前面一種音變規則所産生的結果破壞了後一種音變規則的實施,轉换生成學派把這種序列的音變叫作阻斷式規則(bleeding rule)。
規則倒置就是把原來的表層形式(surface form)重新解釋爲深層形式(underlying form)。例如早期的印度語族(Pre-Indic),包括梵文,舌根塞音
在前元音 前齶化爲 ,隨著前元音低化, 變爲 和 都可以出現在低元音 前,只有在詞尾和阻塞音(obstruent)前才出現舌根音 ,根據音變的自然度,顯然這種音變更爲自然:這種規則似乎也跟本地人的語感吻合,因爲在詞性變化中,梵文“聲音”主格有vāk和vāc
-兩種變换形式,本地人是把vāc -作爲單個詞幹(stem)來處理的,其他有舌根/齶化變换形式也如此。换句話説,雖然在歷史上梵文的齶化輔音來源於舌根音,但是從共時的同一詞不同的變换形式以及音變規則的自然度來看,舌根音反而是從齶化音裏滋生。從上面的分析來看,轉换生成學派的語音規則的演變是以共時規則的解釋爲出發點的。共時規則追求規則的簡單、自然,所以依此原則來套用歷時演變有時會圓鑿方枘。規則增加只是换了一套術語來指稱條件音變,不見得比條件音變的表述更好。用規則丢失來解釋依地語的詞尾濁輔音並没有比用傳統的類比(analogy)解釋好。依地語跟高地德語一樣也經歷詞尾輔音清化的音變,所以現代依地語裏
‘aways’、 ‘money’詞尾從古高地德語的濁音變爲了清音,至於tog‘days’、teg‘days’、noz‘nose’、nezer‘noses’等詞詞尾仍是濁輔音則是單數形式向複數詞幹語素看齊,發生類比音變。規則重組是基於轉换生成學派的精簡原則,顛倒一下音變規則確實起到了少寫一條音變規則的作用。用規則倒置來解釋梵文的齶化輔音與舌根音的關係則完全是本末倒置,换句話説,追求共時音變的自然度有時會損害歷時音變的解釋能力。轉换生成學派對音變機制的解釋在於語言習得(language acquisition)的研究。京曾用下圖來解釋音變的機制(King 1969),見圖3.01:
圖3.01
我們用英語中/ʍ/和/w/這兩個音位來説明上圖。在早期的美國和英國口語裏/ʍ/和/w/是不同的音位,[ʍ]是唇—軟齶清擦音,[w]是唇—軟齶濁通音。which/witch,whales/Wales這兩對詞的不同就是前者的詞首輔音是/ʍ/,後者是/w/。這種區别還保存在某些美國英語和一些蘇格蘭(Scottish)英語裏,我們把它作爲第一代人(Generation 1)的發音特徵。從感知上來講[ʍ]和[w]這兩個音是非常接近的,所以第二代人習得第一代人的口音,最簡單、最直接,也是最完整的(Optimal Grammar)習得就是跟老一輩一樣,保留這種/ʍ/和/w/的區别,産生言語輸出A(Speech Output A);學得不好的則把這兩個音當作同一個音,所以在這些人的口裏增加了一個音變規則(Rule Addition):[ʍ]→[w],産生另外一種言語輸出B(Speech Output B)。由於轉换生成學派認爲語言是一個同質系統,所以在第二代人的口裏儘管表層形式有變異,但是他們的深層形式仍然是一致的,换句話説言語輸出A和言語輸出B的深層形式裏仍然保留/ʍ/和/w/的音位區别。到了第三代(Generation 3)的時候,由於在某種環境裏他們只能聽到言語輸出B的口語,只能習得没有[ʍ]的聲音,所以/ʍ/和/w/這兩個音位在這一代人的口裏完全合併,在深層形式裏也就不存在/ʍ/和/w/的對立。
新語法學派、早期的結構主義都把發音省力(ease of articulation)或者趨於簡單(simplification)作爲音變的主要原因,轉换生成學派則强調規則的簡約原則是音變規則演變的驅動力。這種思維基於以下兩個經驗:第一,本地人可以毫不費力,或者説用最簡約的思維過程來駕馭他的言語行爲;第二,簡約原則是兒童語言習得過程中的一個最爲重要的特點。我們認爲追求簡單化只能是一種語音規則的表述,並不可能是音變機制的解釋。因爲簡單化無法解釋所有的音變現象,象上述的英語元音大轉移它的音變機制並不是簡單化能概括的;再比如,轉换生成學派所説的規則增加(rule addition)怎麽能説是一種簡單化的過程;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簡單化的理解可能也有差異,换句話説某種音變的簡單化可能會引起更爲複雜的連鎖反應,條件音變與類推變化就是這種情形;最後,音變規則的簡單化,隱含著整個音變的歷程是越來越簡單化,也就是從原始語言到現代語言音變規則是從繁到簡,這顯然跟語言的事實相違背。
總之底層到表層的轉换及其次序追求的是規則的精簡,而歷史語言學的音變次序則追求音變的史實。兩者的旨趣不同,所以很難互爲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