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之心的“发”与“行”
王建光
【提要】发菩提心是大乘行者的第一步,三藏经典中对此多有论述。中国佛教思想家对光大菩提心、成就大乘行也有着丰富的义理建设成果。由本心到菩提心,再到大乘行,不仅是一种对“心”体之善端的成就外显、发扬光大,其意义更在于能够依之成就大乘行,并在大乘行中使菩提心得到滋养和巩固,以实现大乘佛教自度度他的崇高理想。
【关键词】本心 发心 菩提心 菩提行
【作者简介】王建光,南京农业大学讲师。wangjg@njau.edu.cn
出家致于佛道者,其首要之事就是发其心,即为发菩提之心。
所谓菩提心,三藏经典中对此阐释或表述极多。其代表者如《华严经》《地持经》《梵网经》《阿弥陀经》等。不仅如此,诸经论中对“菩提心”的说法也有多种。
如果说佛教三藏以及佛法精神之中贯彻着对菩提心的强调,那么事实上,在中国大乘佛教传统的建构和发展之中,菩提心的思想更是在其历史和义理中得到强调和突出,不论是所谓宗门、教门还是行门,都极为重视通过发起菩提心、以成就大乘行。对菩提心的重视就成为中国佛教发展的重要的、基本的特色。因此可以说,在中国佛教思想家们的著作之中,劝发菩提心、成就菩萨行,即是一个重要的、传讲不断的、常讲常新的内容。对于大乘修行者而言,其菩提心的劝即能发、发而能行、行则有功,正是其发起菩提之心的重要目的。
一 基本文献回顾
在中国佛教的发展历史中,不论是显教还是密教,都十分重视发菩提心、行菩提道。在此点上,显密两教的共性也许远远大于它们在思想、义理和修行方式等其他方面的相似性。因此,菩提心的发与行很早就进入中国汉藏佛教的思想传统和修行精神之中。中国佛教文献不论是汉传佛教还是藏传佛教,其中研究发菩提心的经典即有多种,如果加上在其他经论篇章中出现的关于菩提心的言论和内容,其内容可谓浩瀚广博。
在汉译经典中,以“菩提心”为题的经典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经论翻译类
1.《庄严菩提心经》
《庄严菩提心经》或作《菩提心经》,一卷,姚秦时鸠摩罗什(344—413)译,此经为《最胜王经·净地陀罗尼品》之别译。经中记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为大比丘众千二百人说法,应思无量义菩萨之问而答。先说菩提心为非有非造,又说心即是众生,其后说到成就十地菩萨果位和六波罗蜜之各自之十法。[1]
2.《发菩提心经论》
本论《乾隆大藏经》题为《发菩提心论》,二卷,天亲菩萨造,姚秦时鸠摩罗什译,共十二品。文中不仅有劝发菩提心,更有发心之宏愿。其后讲到要通过修习檀波罗蜜(布施)、尸罗波罗蜜(持戒)、羼提波罗蜜(忍辱)、毗梨耶波罗蜜(精进)、禅那波罗蜜(禅定)、般若波罗蜜(智慧)等六波罗蜜以成就菩提心。[2]
3.《出生菩提心经》
一卷,隋时阇那崛多(仁寿末年卒,或云隋开皇二十年即600年卒)译。经中记王舍城婆罗门大迦叶,将其于睡眠中梦见阎浮提内有大莲华、光明遍照三千大千世界之事告知在迦兰陀竹园的佛陀,并向佛陀请教之事。迦叶婆罗门还问发菩提心者应摄几许福聚之义和发菩提心的退转问题。[3]本经主要是以偈颂的形式记述了迦叶婆罗门和佛陀之间关于发心成行之事的问答。
4.《菩提行经》
四卷,龙树菩萨集颂,北宋时天息灾(?—1000)译。全文以偈颂的形式,对菩提心的发起与外行进行了说明,共八品。内容包括对菩提心的功能、发起、外行与养护等的说明。[4]
5.《菩提心观释》
一卷,不明造论者,北宋时法天(?—1001)译。文中说:“令诸众生于自心法如实证觉,是即名为菩提心,是名利益心、安乐心、最上心、法界善觉心。以如是智,摄诸众生故,名菩提心。发此心故,所获福德亦如虚空无有边际,其功德海亦复无量。虽复劫尽,功德无尽。如是名为发一切智根本最上菩提心。”[5]
6.《佛说发菩提心破诸魔经》
二卷,北宋时施护(?—1017年)译。经中说到发菩提心的功德:“若人能发菩提心,成二足尊名大利,转轮圣王位尊胜,统四大洲而自在。”[6]
7.《菩提心离相论》
一卷,龙树菩萨造,北宋时施护译。论中开篇说:“所有诸佛世尊诸菩萨摩诃萨,皆因发是菩提心故。”[7]论中重点说要离相而发菩提心。
8.《广释菩提心论》
四卷,莲华戒菩萨造,北宋时施护译。本论以四句愿偈开始:“归命三世一切佛,略集大乘诸法行,建立最初胜事业,我今广释菩提心。”并进而指出:“从悲发生大菩提心,所有最胜一切佛法,皆由悲心而为根本,此悲所因为观众生故。”[8]
(二)中国撰述类
1.唐西寺沙门法藏(643—712)述的《华严发菩提心章》
一卷。文分为发心、简教、显过、表德四部分。在发心一节中,作者径引《大乘起信论》之直心、深心和大悲心三种心之说,并依此三心各开十门;第二简教节中,言十类众生受教成行之事;第三显过节中,分显过和表德两种,来说色空空色相即与否;第四表德节,以真空观、理事无碍观、周遍含容观、色空章十门止观和理事圆融义五门加以说明。[9]
2.唐代慧沼(651—714)的《劝发菩提心集》
或又作《劝发菩提集》,三卷。卷上主要内容有:明菩萨种姓相、明发心因缘、显胜、譬喻赞叹、劝发胜劣重广、立誓发愿、复说发心及哀愍、杂明修行及退不退门、依《观普贤菩萨经》忏悔受戒门等九门;卷中主要内容有:赞受戒、显过劝持戒、明护戒、受意、说受益、正受、受戒得益、受十善戒、赞忍护戒、白衣五戒、供养、供养见利、障治、胜劣、善友、杂行、妇德等十七门;卷下主要内容有:菩萨三聚净戒、得舍、自受菩萨戒、八胜五想、听法、说法、摄生方便、求法、入法、应护正法、六度十种分别、七似饶益、菩萨五悕望、六决定应作、六度九种分别、五相名波罗蜜、七相施等清净门、七非田不应施与、四摄如度九种、各九得果、十业得短命报、十业长寿报、十业多病不病、十业丑好报、十业生下上族、礼塔十功德、施盖十功德、施旛十功德、施饮十功德、施衣十功德、施器及饮食得十功德、施香十功德、施灯十功德、恭敬合掌十功德等三十四门。[10]其内容主要来自《瑜伽》《庄严》等经,文中对如何发起菩提之心、如何持守菩提心及其持守功德加以论述,对劝发菩提心有着重要的方法论的意义,历来广为流传,是关于菩提心发与行的重要经典。
3.《菩提心义》
或称为《述菩提心义》,一卷。《大正藏》未明作者,仅在题名后加“海运”二字。《卐续藏经》除在题名后加“海运”二字外,另有对其加校勘注:“私云潜真法师撰,非不空述。”[11]此中以五门分别阐释其义:名义、体性、辨一异、明相状、述行愿。[12]文中开篇道:“众生迷覆,名为不觉。今遇善友,开发无明,省除迷覆求觉之心名菩提心。发求菩提之心,名菩提心。”[13]潜真(718—788)另还撰有《发菩提心戒》和《三聚净戒及十善法戒》各一卷。[14]
4.唐代裴休(791—864)述的《劝发菩提心文》
一卷。文中分为:明菩提名义、明菩提心体、明三心、明五誓、劝常持菩提心、劝度脱众生、劝积集福德、劝修学佛法、劝亲事诸佛善知识、劝修唯求佛果、劝结菩提道俗、劝通圆顿经典、明一切助菩提法、明菩萨四懈怠法、明菩萨四速疾法、明发菩提心功德、通凡圣差别疑等门,卷前有圭峰宗密所作的序文,卷后有跋。[15]
5.宋辽时期的思孝撰《发菩提心戒本》
三卷,已佚。[16]
6.清初时有莲宗祖师省庵(1686—1734)作《劝发菩提心文》
一卷。本文或见于一些法师的讲义中,或见于一些单独流通的册子。《劝发菩提心文》主要是从发起菩提心之十缘讲起。文中说,此菩提心,诸善中王,必有因缘,方得发起。若言因缘,略有十种:一者念佛重恩故,二者念父母恩故,三者念师长恩故,四者念施主恩故,五者念众生恩故,六者念生死苦故,七者尊重己灵故,八者忏悔业障故,九者求生净土故,十者为令正法得久住故。[17]
(三)密教关于菩提心的经论
在密教典籍中,关于发起菩提心的经典很多,主要如下:
1.唐不空(705—774)译的《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受菩提心戒仪》等
《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一卷,又名《瑜伽总持释门说菩提心观行修行义》[18],或名为《金刚顶发菩提心论》《发菩提心论》《菩提心论》,或被认为是一行之后的著作。其为密宗重要论典,文中立行愿、胜义、三摩地等三门,记述菩提心之行相。[19]
《受菩提心戒仪》又作《授灌顶金刚最上乘菩提心戒文》《授灌顶金刚最上乘菩提心戒义》《授发菩提心戒》等,一卷。全文篇幅短小,主要为偈颂,分为运心供养、忏悔、受三归依、发五大愿、受菩提心戒、最上乘教受发菩提心戒忏悔文等几部分,另有礼佛真言、普供养虚空藏真言、忏悔灭罪真言、三归依真言、受菩提心戒真言等。[20]
2.唐遍满(不详生平)的《金刚顶菩提心论略记》
一卷。全文是遍满对《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的摘记略释。文中开头言:“言金刚者,谓不坏义。行人若住菩提心时,不为世间染法所破,故云不坏。顶,谓头也,极也,即明菩提心外莫更越高也。”[21]
3.《圣者文殊师利发菩提心愿文》
一卷。巴看落目瓦传,元时智慧译,见于《大正藏》密教部,《乾隆大藏经》不载。本愿文共23句,每句七字,开始有“敬礼一切诸佛菩萨”,愿文开始提出“救护一切面前住,究竟发于菩提心”。文末附记“圣者文殊师利往昔为哑马国王时于雷音王佛处发此菩提心愿文”。[22]
(四)近现代有关菩提心的著述与译著
近现代以来的佛教思想家们,也对菩提心在佛法中的地位极为重视,对此作出深入的研究和弘传,出现众多讲记和著疏。
仅以“菩提心”为名的著述主要有:圆瑛大师(1878—1953)的《劝发菩提心文讲义》;太虚大师(1890—1947)的《发菩提心论开题》(1922年下学期在佛学研究部讲)、《出生菩提心经讲记》(1933年春在奉化雪窦寺讲)和《如何发菩提心修菩萨行而不退》(1936年1月在广州菩提林讲)等。
另外,民国时期,法尊法师(1902—1980)翻译宗喀巴大师著的《菩提道次第广论》二十五卷,对汉传佛教本领域的研究与思想弘传也有着重要影响。
(五)当代有关菩提心的著述
当代关于菩提心的讲习研究,则有印顺法师(1906—2005)的《菩提心的修习次第》、谛观法师对省庵的《劝发菩提心文》所作的《劝发菩提心文讲记》[23]、济群法师的《菩提心与道次第》[24]等。
其他不以菩提心为题,而在著作和讲记中对菩提心进行阐发的讲记注疏更是不计其数。同时,在学术界,对菩提心的研究也一直是佛学研究的传统领域,近年也是成果不断出现。
二 菩提心之“体”与“相”
“本心”与“菩提心”,在不同的经典中,其各自的内涵及其关系都有着不同的特色;“本心”是恶还是善,在不同的思想体系中也会有不同的回答。但不论如何,所有的经典都会强调这样三个方面:发“心”而成“菩提心”,“菩提心”是成佛之基;若无菩提心,则不能达于无上正道。
(一)本心与菩提心
“本心”者,或作“本身”,其意甚多。简言之,即人之本具之心。此“本心”是每人生而即有、不假外求者。依佛性论者言之,此“本心”即是自己本来的真如心性,故而是成佛之心,为成佛之基。如《坛经》中说的“祖知悟本性,谓惠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25]之语即是此意。
《大乘起信论》中说:
所言法者,谓众生心。是心则摄一切世间法、出世间法,依于此心,显示摩诃衍义。何以故?是心真如相,即示摩诃衍体故;是心生灭因缘相,能示摩诃衍自体相用故。[26]
唐时慧海著的《顿悟入道要门论》卷上中说:
问:“其心似何物?”
答:“其心不青不黄、不赤不白、不长不短、不去不来、非垢非净、不生不灭,湛然常寂,此是本心形相也,亦是本身。本身者,即佛身也。”[27]
但事实上,此固有之“本心”,不论是真如之“本心”,还是善恶混杂之凡夫的“本心”,其所表现出的都只是成佛之基。换言之,此“心”并不保证一定成佛。尤其是对于凡夫而言,此“心”只是潜在的能觉之心,并没有成为所觉之心。若不能发此“心”为菩提心,则是成佛无由,修行无道。所以对于凡夫大众而言,其“本心”的致善意义,正在于它能够成为能觉之心,能够成为菩提之心。
何谓菩提心?“梵云菩提,此翻名觉。”[28]菩提心即“觉心”。诸经论中从不同的角度,对此多有阐释。
1.有从菩提心的属性上说的
如《大日经疏》卷一:“于宝藏功德,离疑惑心,堪能发起殊胜加行。故菩提心,即是白净信心义也。”[29]
2.有从菩提心的功能上说的
如《华严经·普贤菩萨行愿品》有:“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故;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30]在《华严经》中,对菩提心的功能有着大段的铺陈,诸如说菩提心是一切诸佛种子,从之能生一切诸佛法。该经还将菩提心比作良田、大地、清心、盛火等。这些比喻都是从菩提心的功能而言的。
3.有从菩提心的内涵上说的
如《大智度论》卷四十一:“问曰:菩提心、无等等心、大心,有何差别?答曰:菩萨初发心,缘无上道,我当作佛,是名菩提心。无等,名为佛。所以者何?一切众生、一切法无与等者,是菩提心与佛相似。所以者何?因似果故,是名无等等心。是心无事不行,不求恩惠深固决定。”[31]
4.有从菩提心的隐喻意义上说的
如《维摩经·佛国品》有:“菩提心是菩萨净土。”[32]
5.有从菩提心作为修道的一个条件而言的
如《观无量寿经》中有修道者要,“一者,孝养父母、奉事师长、慈心不杀、修十善业。既是三世佛因,明知菩萨大行。……二者,受持三归、具足众戒、不犯威仪……三者,发菩提心、深信因果、读诵大乘、劝进行者。”[33]
6.但更多的是从如何发菩提心方面说的
在汉语三藏中,关于如何发菩提心的论述,可谓浩如烟海。
近代太虚大师曾说:
“心”,非肉体中之肉团心,亦非八识心王之心,亦非第八识心之心,亦非心心所法之心,又非真如心之心。指此“心”之体性,则为“志”字、或“意”字之义。发菩提心者,即发菩提志或发菩提意,即立志愿之义。[34]
简言之,菩提即是一种无上的正真之道,所谓菩提心,即是一种坚定觉悟、自利利他、决愿成佛之真心。只有依此真心才能达于净土,在此意义上,此菩提真心即是净土。因此,求道者之所以能够坚固道心,正是因为他已经发起了这种菩提心。通过发心而树立起四宏大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求道者正是由之出发,而成就无上正行。
(二)菩提之心体
为什么我能够发菩提之心、成菩提之行?因为我有菩提之本心,这是一种求善的本心。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菩提心?每个人的本心是否都是菩提心?或者说,菩提心之“心”,其体为何?
依经中说,菩提有三种:声闻菩提、缘觉菩提、无上菩提。
所谓声闻菩提,其意是:
若有人虽发菩提心,但乐自利不乐利他,于利他心不能发起不能修持,不能趣入不能安住,于此经法不乐听受,亦复不能为他宣说,于后生中而不受身断去来想,亦不能得平等正智,于现生中乐求解脱。[35]
缘觉菩提者:
谓若有人虽发菩提心,于大乘法不乐修习而不记念,亦复自利趣求果证不乐利他,于利他心不能修持,不能趣入不能安住,于此经法不乐听受,亦不为他宣说教示,不能安住平等正智,但起心念观诸缘法,随所观察而得解脱。[36]
至于无上菩提者:
谓若有人,自能发生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已,复劝他人发如是心,于此经法自所听受修习记念,复为他人广说其义,于轮回身不生厌倦,乐欲利乐一切众生,住平等智自解脱已,欲令一切众生皆得解脱,自利利他得安隐乐,以己善利普施一切天人大众……以是义故,名为无上菩提,修是行者名为菩萨乘人。[37]
既然是要发心,那就说明其“心”在我,能否发此“心”也是由我。我所发的“心”是我的本有之心,即是所谓的真心。由于一阐提人也能成佛,所以说每个人都有一颗能够发菩提心的“心”,此“心”即为善源,此即是“菩提之心体”。
《劝发菩提心文》中说:“十方诸佛一切众生,与我此心三无差别,此即菩提心体也。”[38]此三心即是大悲心、大智心、大愿心。
《菩提心义》中对此说:
菩提之心,成佛之本,发起之相,具在众经。大事因缘,莫过于此。欲正修觉,不可不知。……梵云菩提,此翻名觉。众生迷覆,名为不觉。今遇善友,开发无明,省除迷覆,求觉之心,名菩提心;发求菩提之心,名菩提心。……若悟名觉,迷为不觉。譬如迷人,依方故迷,众生尔耳,依觉故迷。若离于觉,则无不觉。犹是言之,菩提与心,不得为二,菩提与心,相违释也。[39]
显然,此处对菩提之心有着两个不同的说法:一者,“开发无明,省除迷覆,求觉之心,名菩提心”,此是从其结果上说的;二者,“发求菩提之心,名菩提心”,此是从动机上说的。这样一来,菩提心即有两个不同层次的内涵。如果说,开发无明、省除迷覆即成菩提心的话,那么此即与经论中常说的发求菩提之心即名菩提心之说是不一致的,二者差异也是很大的。简而言之,是祛除无明之心才是菩提心,还是一经发心即成菩提心,此“心”不同,其不同的心之“体”也即会因之有着完全不同的心之“相”。
但是,假若这个菩提之心体并没有被发起,并没有生起而至成熟,或者更有可能是其“心”被贪嗔痴三毒所遮蔽,而未被警醒显现,那么此“心”是只具有菩提心之性,只是潜在的菩提之心,而无菩提之所状,更无菩提心之功。正如裴休所说:“既发菩提大心,须识菩提心体。夫菩提心体,不从真心发,无由得至菩提。”[40]
至于菩提之心从“妄心”而发者,《菩提心义》引《虚空藏经》(即《大集大虚空藏菩萨所问经卷》)卷四说:
世尊常演说法无尽,有情及虚空,菩提心佛法。
若依进修起行愿门,即发起妄心求菩提,故名菩提心。[41]
虽然菩提心可成、可行、可显,但依《菩提心义》,对于凡夫而言,发起菩提心之前的“本心”,事实上是一种“妄心”。妄心不除,菩提之心无由生起,也无成佛之路。
这样,菩提心体即有着复杂的内涵。太虚大师说:
菩提心之体,则具欲、胜解、念、定、慧之五法。且如十信位之前,初发意菩萨固以“欲”望心为其体性;逮至十住、十行位中,则其住住行行莫不以胜解为前导,故此过程中则以“胜解”为其菩提心之自体。而十回向念念回向佛果,回向众生,回向法界,则宜以“念”为自体。及至四加行,暖顶位中证明得定明增定,而忍世第一位之四如实智,皆由前二定而发,则四加行宜以“定”为自体。一登初地见道而后,菩提智觉之观行既已生起,直至佛果,则应以“慧”为自体。然初地以上皆分证菩提,佛果究竟证菩提,克论其自体虽为智觉,而相随则以一切功德为体也。故以经历之位次论,则菩提心之体通乎五别境及一切功德。至寻常所谓之菩提心,克论其自体,确以欲望为心体也。[42]
佛性论者所言的“本心”,事实上已经是一种菩提心,但其仅是一种必然性,是一种美好的道德性预设,而并不必然地说明所有人都能仅依其“本心”而自然成佛。这也正是重视发菩提心的原因。
(三)菩提之心相
体为能发,相为所发。如果说,“本心”是菩提心未发之体,那么菩提心则是“本心”已发之相。如此,则本心为能发之心,菩提心为所发之心。
《菩提心义》中说:
心与菩提,性无有二。由无二故,不可分别,此就理体无差别门。故《华严》云: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心佛与众生,是三无差别。[43]
既然如此,那么可知虽然每一个人都有发心之可能,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主动地发心,也并不是每个人的“本心”当下即是菩提之心,或当下即具菩提之心、当下即显菩提之相。
那么,菩提之心有何相状?《菩提心义》从“行位相”和“功用相”进行说明,并引《起信论》说:
《起信》云:云何熏习?起净法不断。所谓以有真如法故,能熏习无明。以熏习因缘力故,则令妄心厌生死苦、乐求涅槃;以妄心有厌求因缘故,即熏习真如。自信已性,知心妄动,无前境界,修远离法,以如实知无前境界故,种种方便,起随顺行,不取不念,乃至久远熏习力故,无明则灭。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心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槃,成自然业等。此则弃妄成真,发起妄心,求起真觉,即真妄为异也。而实离真无妄,妄体即真,以不觉者即本觉故,是非异也。[44]
因此,有菩提心者,必有菩提之相。省庵把菩提心之相分为邪与正、真与伪、大与小、偏与圆四对八种,前四者为所避,后四者为所求。他说:
世有行人,一向修行,不究自心,但知外务。或求利养,或好名闻,或贪现世欲乐,或望未来果报。如是发心,名之为邪。既不求利养名闻,又不贪欲乐果报,唯为生死,为菩提。如是发心,名之为正。
念念上求佛道,心心下化众生。闻佛道长远,不生退怯。观众生难度,不生厌倦。如登万仞之山,必穷其顶;如上九层之塔,必造其颠。如是发心,名之为真。有罪不忏,有过不除,内浊外清,始勤终怠,虽有好心,多为名利之所夹杂,虽有善法,复为罪业之所染污。如是发心,名之为伪。
众生界尽,我愿方尽,菩提道成,我愿方成。如是发心,名之为大。观三界如牢狱,视生死如怨家,但期自度,不欲度人。如是发心,名之为小。
若于心外见有众生,及以佛道,愿度愿成,功勋不忘,知见不泯。如是发心,名之为偏。若知自性是众生,故愿度脱,自性是佛道,故愿成就,不见一法,离心别有。以虚空之心,发虚空之愿,行虚空之行,证虚空之果,亦无虚空之相可得。如是发心,名之为圆。[45]
相为体之相,菩提相者必然起于菩提之心。这是一种发起菩提心后的内心自觉,以及基于这种自觉而显现的求善之心。菩提心之相,展示的是一种佛与众生无别、心与外行非异的境界。这是一种纯善本心的实现,体现在对佛法的欢喜、对四愿的实现、对大乘精神的履行之中。
换言之,在本质上说,菩提心之相不是一种“纯粹的”心相,而更是一种行相,是一种因大乘行而表现出的菩提品格及其外行。
三 由本心而至觉心:发心以成菩提心
虽然每个人都有菩提之心体,但是这种心体却仅仅可能是菩提心,而不必然即是菩提心。一阐提人还没有成佛的原因,就是因为其菩提之心尚未得到发出和显现。虽然每一个“本心”都可能成为菩提心,但是除去佛菩萨其“本心”即是觉心之外,其他每个人的“本心”,要成为菩提心,都是有条件的。所以,必须发求无上正真妙道之心,以成就菩提心,才能至于菩提道。发其菩提心,为之初端,所以为保证行必为善业,其当要者即是要发菩提心。
(一)发本心而成菩提
何谓“发心”?“发者,是发起,故发菩提心者,便是发起成佛的心。”[46]简言之,发心即是发菩提之心。由其本初之心,加以助缘,而成就纯善之心,以助成大乘之行,此即为发起菩提之心。
在佛法中,“发菩提心者,崇德广业虚心外身圆觉之谓也”[47]。发菩提心者,即是大乘道。菩提心在佛教修行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和作用,所以经中都会非常强调发菩提心的重要性。虽然从理论上说:“心与菩提,性无有二,由无二故,不可分别。”[48]但是,除去慧根极高的圣者,一般人由本心而至菩提心是需要助缘的。正如圭峰宗密所言:“自非达恢廓之道,禀仁恕之性,怀远大之志者,其谁能发斯意焉。”[49]
由于因缘秉性不同,发菩提心也并无统一的形式和助缘,而是有着多种方法和形式。太虚法师说:一者自性发,谓由自性发起菩提心;心自性,即是心心所之觉。二者资助发,即得到善友圣教之助缘。三者善根发,即因善友化导、圣教熏习,致善根增长成熟,能资善慧、无漏慧,乃至金刚道后成大菩提。四者等流发,由初地菩提,均等而流发二地之菩提,如是辗转及至成佛。五者断证发,谓由断惑证真时方发。[50]
既然发菩提心即是通过助缘,而使本初之心完成至菩提之心的转化。那么其法门无量,如发四宏誓愿,持六波罗蜜等,都可以唤醒沉睡的菩提心,拂去菩提心上的尘埃,以使之光显,以使其从能行变成已行。
《菩提心义》道:
发菩提心者,先当坚固发于正愿,所谓四弘誓等,立志坚强,作大要誓,常修正行。[51]
西寺沙门法藏的《华严发菩提心章》中也说:
云何名为发菩提心?
答曰:依起信论有三种心:一者直心,正念真如法故;二者深心,乐修一切诸善行故;三者大悲心,救度一切苦众生故。”[52]
此是从发心的基础、态度和目的而言的。
《起信论》中言有三种发心:一者信成就发心,即得信成就而发其心;二者解行发心,即真如法中深解现前所修离相,以知法性体而发心;三者证发心,即以依转识说为境界,而此得证者无有境界而发心。[53]值得一提的是,在发心大愿时,传统上说的都是四愿,裴休等说的是“五愿”。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发菩提心,或者说是如何才能真正地发出菩提心,这才是最重要的一面。
发心是有缘的,无缘发心不成。缘是助缘,省庵把发心之助缘分为十个方面:
此菩提心,诸善中王;必有因缘,方得发起。今言因缘,略有十种。何等为十?一者念佛重恩故、二者念父母恩故、三者念师长恩故、四者念施主恩故、五者念众生恩故、六者念生死苦故、七者尊重己灵故、八者忏悔业障故、九者求生净土故、十者为念正法得久住故。[54]
这种发心之助缘,虽然经典中多有言及,但其侧重之处是有所不同。
《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中说:
若有上根上智之人,不乐外道二乘法,有大度量,勇锐无惑者,宜修佛乘,当发如是心:我今志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求余果。誓心决定故,魔宫震动,十方诸佛皆悉证知,常在人天,受胜快乐,所生之处,忆持不忘。若愿成瑜伽中诸菩萨身者,亦名发菩提心。[55]
《发菩提心经论》中说:
复有四缘,发心修集无上菩提。何谓为四?一者思惟诸佛发菩提心、二者观身过患发菩提心、三者慈愍众生发菩提心、四者求最胜果发菩提心。[56]
虽然中国佛教中显密二教都有类似劝发菩提心之文,且内容丰富,但概而言之,其最重要之处应该包括三方面:一者劝发,即圣者引路发心;二者受戒,即助成发心之缘;三者持戒而行,即强化已发觉心、践行菩提。为其首者即是“劝发”,即是劝发菩提心。
如是一个“劝”字,尽显大乘佛法的宽容、积极之意。此“心”之发起,不是强迫,也不是完全依赖于其自然而发,而是因劝而发起,是既重禀赋又重外缘,是因劝而发、因行而成、由证得果、由果达位。中国佛教思想家们深得其精髓,关键是要发明此心。而其后的受戒、持戒等,仅是对其菩提之心的形成、光大和外行的保证与养护。正是通过这种发心,才确定了一阐提人能够成佛的基础。
但是菩提心又不是每个人、每个时候都能随意发起或发而能成。发心必有缘,导师点化、突然开悟等都是外缘,但是造成菩提心发起的重要因素是内缘,是一种向善的本觉之心。之所以能够发起菩提心,或能重新发起菩提心,正是因为我们的这种向善之心的功用。由于凡夫的这种向善之心往往被遮蔽,所以,发心之事,既有去掉遮蔽之意,又有祛除杂质纯净本心之意,也有壮大其本初善心之意。因此,所谓劝发,其本质即是既重助缘,更重自觉。简言之,不执于菩提心而为成就菩提心,不执于菩提心才能成就菩提心。这种成就菩提心之行,既是一种自然的又是致善的目标,既是努力的过程又是缘成的过程。
(二)忘失菩提是为魔业
菩提心一经发起,会否失去?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否则,途之人早已皆为佛为圣了。事实上,发起之后的菩提心,也可以忘记、可以失去、可以退转、可以弱化,甚至也可以被尘垢重新蒙蔽。此即为退心,或为失心。
退心者,即是从当初的四弘大愿上后退,愿心不强、志向不坚、道心不纯、或纯而不刚、或刚而不纯。失心者,即已发菩提心的全部丧失或部分丧失。退心或失心,它们都能造就三毒邪业。
对于已经发心之人而言,菩提心已经迷失而又不知其迷失,其后果是严重的。故而,《华严经》中说:“忘失菩提心,修诸善根,是为魔业。”不仅如此,《华严经》还将这种因“忘失菩提心”而进行的修行之恶,置于十种魔业之首。[57]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一旦失去了菩提之心,其行即会失去方向,三毒又会于不知中重新兴起或炽盛,成佛之路即会南辕北辙。若如此,则其愈修行则离正道愈远,一切的一切,都将变成水老鹤之行。
但如能对菩提心所失有所警悚,仍有上进之心,则菩提之道仍然能够实现。如论中说:
汝等所行,是菩萨道者,谓发菩提心。退已还发者,前所修行善根不灭,同后得果故。
……发菩提心退已还发者,叙声闻人有三时:一过去本发菩提心时,二者中间退菩提心时,三者闻《法华经》还发菩提心时。今即取前后菩提心为种无上,故取此文而释之也。
所修行善根不灭,同后得果故者,过去发菩提心行菩萨行,中间虽退菩提心,种子不灭。如《摄大乘论》云:此种子并附着梨耶。同后得果者,初发菩提心,同后重发菩提心,得成佛果故也。[58]
菩提心退失的结果有三种:一者,是重新回到处于愚痴无明之羁绊的凡夫之本初的状态。二者,是在修行阶梯上的退位,虽然后退,但仍然回归到一定的高度;而这种高度是要高于发心前的本初状态的,因为中间虽退菩提心,但前所修行之善根不灭,种子不灭。好像火苗已灭,但薪未烬,遇有善缘,仍然可以重新燃起。三者,是由纯善变为杂染色、或由大善变为小善。换言之,发心修道最终而丧失菩提心后,又回到最初的状态,那么曾经有的修道及其功德就全部丧失。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这种修道就是一种假道,而没有真正成为生命的提升。
(三)重发菩提心
修道者在其修道之途中,或能顿悟、或为渐悟。对于渐悟者而言,其修道之路可能漫长。那么,此心一经发起,是永远不失,还是需要时时不断地发起,或失却之后还能重新发起,诸如此类的问题就显得十分重要。
《出生菩提心经》中有:
迦叶婆罗门复白佛言:“世尊,如是发菩提心者,有退转不?”
是时,佛告迦叶婆罗门言:“如是发菩提心者,于解脱中无有退也。”[59]
但事实上,此处的发菩提心,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大婆罗门,而对于声闻菩提和辟支佛菩提则不然。信心不固,是丧失菩提心的重要原因。所以佛陀又紧接道“但就事别有三种菩提”,即声闻菩提、辟支佛菩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60]正如《地藏菩萨本愿经》:“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61]由此可见,菩提心发起之后,若不以六度滋养、不以菩提行为旨,还是可能失去的,因此若要成就正道之业,必须保证菩提之心的永驻。
显然有两个办法来避免这种现象:
一者,是保证其发而不失、发而永驻。这就需要对菩提心滋养与呵护。
所以对于大众初发菩提心者,既需要劝发,更需要劝持。裴休说:
普告大众,若僧若俗,既已发菩提大心,修菩萨妙道,至诚普启诸佛,一心普摄众生。行住坐卧,常持此愿,不欺诳于六道,不失信于如来,广设津梁,护持教法,弥勒座下,皆证无生。千佛会中,俱为导首,能持此心,则永不退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62]
如此,菩提之心才能念念相续,不令间断;能持此心,才能永不退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二者,如果劝持之后,仍然有所回归和退位,那就需要重发菩提心。
儒家说的寻回放逸之心可能也是如此。心有所失,并不可怕,只要能够寻回。若要保证其不失,即需要通过六度等加以保证。菩提心需要滋养、需要持护,这是用持戒、忍辱、布施等方法而进行的培育,一旦失去养护,菩提心即会失去、退却、隐藏或忘记。
滋养菩提心,就要持五誓,要持菩提心戒。裴休在《劝发菩提心文》中说:
一者众生无边誓愿度,二者福智无边誓愿集,三者佛法无边誓愿学,四者如来无边誓愿事,五者无上正觉誓愿成。持此五誓,念念运心,无有间断,是为具菩提大心,是为持菩提心戒。三心、五誓重叠相资,佛佛道同不过于此,即是具足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也。[63]
其所说的五愿即是《受菩提心戒仪》中的五愿。[64]
所谓重发菩提心,即是在其失去之后,能够再次通过助缘而重新发起、重新寻回。因为每个人都有其本具之心,具有菩提之性,正是依赖于每个人所具有的、永不失去本善之性,菩提之心才可以随时发起。
也许可以这样说,由于其已经发起一次,心有所觉、慧有所成。经过智慧之熏,心有所感,必然觉有所存,“前所修行善根不灭”。所以第二次发起应该比第一次更为容易。
四 发心为行,以行养心
菩提者以喻佛心,能成佛行,菩提心即是成佛之心,菩提心即是能觉之心和所觉之心。由此菩提心,才能达于无上正真的菩提之道。发菩提心的目的正是在于能成其菩提行。
(一)从劝而发行至自发而行
对于凡夫而言,菩提心需要劝发、劝持,更需要劝行。成就菩提行,乃是发起菩提心之目标。在此劝行之中,以光大人心之本善,发动菩提心之力量。由于本心之善性,人都偶会有其善念,并因之而行者。但是,这并不是修行,更不是菩提行。因为菩提之行,必须是因于菩提心而行,是一种自觉而行,不是自发而行。
菩提之行,显为何相?有论道:
所以求菩提者,发菩提心,修菩提行,既发如是心已,须知菩提心之行相。其行相者,三门分别,诸佛菩萨,昔在因地,发是心已:胜义、行愿、三摩地为戒,乃至成佛,无时暂忘。唯真言法中,即身成佛故,是故说三摩地于诸教中,阙而不言,一者行愿、二者胜义、三者三摩地。[65]
由于菩提心既是能觉之心,又是所觉之心,既能自觉又能觉他,所以发心不是目的,发而能行,行而有成,成必有果,果而能彰,才是发菩提心的圆满历程。
从此意义上说,既然菩提心能劝发,那么在一定时候也会由于因缘之变化,而收、而暗、而杂、而弱、而退、而隐,而持其不失的重要手段即是在菩提行中护持菩提之心,展示其善种子能够顽强而持久生长的强大的道德力量。
印顺说:
菩提心是大乘佛法的核心,可以说,没有菩提心,即没有大乘法。尽管修禅、修慧、修密、做慈善事业,了生脱死,若不能与菩提心相应,那一切功果,不落小乘,便同凡夫外道。因此,如想成佛度众生,就必须发菩提心。发了菩提心,便等于种下种子;经一番时日,遇适当机缘,自然可以抽芽开花,结丰饶的果实。不但直入大乘是如此,就是回小向大,也还是发菩提心的功德。[66]
不论其心是纯善的本初之心,还是受到污染、善心遮暗之心,只有通过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才能得成。菩提心一经发起,成就心体,即能为正行所本、为善业所依。在此意义上,此体即具有一种道德性的本体之义。因此,决定依心而起、外成善业的心体属性,才能得以实现。
发心为行,普度众生,行中护心,这也是发菩提心的目的决定的。如《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三中有:
经云:应发菩提心者,谓生决定誓愿,一向志求一切智智,必当普度法界众生。此心犹如幢旗,是众行导首;犹如种子,是万德根本。若不发此心,亦如未托歌罗罗,则大悲胎藏何所养育,自不能建立善根。[67]
大乘佛教重在大乘行,这种行又是一种广大之行。因为,“佛法以大菩提心为主。菩提心者,即是利益众生之心。故信佛法者,须常抱积极之大悲心,发救济一切众生之大愿,努力作利益众生之种种慈善事业,乃不愧为佛教徒之名称”[68]。简言之,发菩提之心,重在于能够依之成行,能够成行之菩提心,才是佛法之所以能够为善的根本。
(二)菩提之行是无我之行
发菩提之心的目的,在于行菩提之行。若非菩提之行,发心之事即无效用。但是,行菩提行者,必须克服三毒之心,以大智心、无我心而发菩提心、行菩提行。
《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中说:
二胜义者,观一切法无自性。云何无自性,谓凡夫执著名闻利养资生之具,务以安身,恣行三毒五欲。真言行人,诚可厌患、诚可弃舍。[69]
这即是说,所谓菩提之行也是无我之行。此有两个内涵。
一者,菩提行者,实应本无相菩提,而行无我之行,最终而至大乘之行。做到发心而不被心羁,发心而不执于其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
大菩提心,实具有“悲”、“智”二义。“悲”者如前所说。“智”者不执着我相,故曰“空”也。即是以无我之伟大精神,而做种种之利生事业。
若解此意,而知常人执着我相而利益众生者,其能力薄、范围小、时不久、不彻底。若欲能力强、范围大、时间久、最彻底者,必须学习佛法,了解“悲”、“智”之义,如是所作利生事业乃能十分圆满也。故知所谓“空”者,即是于常人所执着之我见,打破消灭,一扫而空。然后以无我之精神,努力切实作种种之事业。亦犹世间行事,先将不良之习惯等一一推翻,然后良好建设乃得实现也。[70]
既然菩提之行,是无我之行,那么就不能执着于菩提与菩提行,更不能借其所发菩提之心,而生我慢之念。如经中所言:
本性清净故,虽众生自心实相,即是菩提,有佛无佛,常自严净。然不如实自知,故即是无明。无明所颠倒取相故,生爱等诸烦恼。因烦恼故,起种种业、入种种道,获种种身、受种种苦乐,如蚕出丝无所因,自从已出,而自缠裹。受烧煮苦,譬如人间净水,随天鬼之心。或以为宝,或以为火,自心自见苦乐。由之当知离心之外,无有法也。若瑜伽行人,正观三法实相,即是见心实相。心实相者,即是无相菩提,亦名一切智智。虽复离诸因缘,亦非无因而得成就也。[71]
弘一法师也说,此心虽非凡夫所能发,亦应随分观察。[72]他并指出:“这里有两种解释:一就浅来说,我也就是众生中的一人,现在所说的众生,我也在其内。再进一步言,真发菩提心的,必须彻悟法性平等,决不见我与众生有什么差别,如是才能够真实和菩提心相应。”[73]这也即是,以无所住而生其心。
二者,发菩提心,行菩提行,一方面要不执于无我,另一方面,更需要广发菩提之心。以是故,《菩提心离相论》言:
所言菩提心者,离一切性。
问曰:此中云何离一切性?
答:谓蕴处界离诸取舍法无我平等,自心本来不生、自性空故。
此中云何谓我蕴等有所表了,而分别心现前无体,是故若常觉了菩提心者,即能安住诸法空相。[74]
又,《庄严菩提心经》也说:
菩提心者,非有非造,离于文字。菩提即是心,心即是众生。若能如是解,是名菩萨修菩提心。菩提非过去、未来、现在,如是心、众生,亦非过去、未来、现在。能如是解,名为菩萨。然于是中实无所得,以无所得故得,若于一切法无所得,是名得菩提。为始行众生,故说有菩提。如阿罗汉取证,于法无所得,以世俗言辞,故说有菩提,然菩提实不可得。若于一切法无所得,是名得菩提。然于是中,亦无有心、亦无造心者,亦无有菩提、亦无造菩提者,亦无有众生、亦无造众生者,亦无有声闻、亦无发声闻者,亦无辟支佛、亦无发辟支佛者,亦无有菩萨、亦无发菩萨者,亦无有佛、亦无成佛者,亦无有为、亦无造有为者,亦无无为、亦无造无为者,是中已得、今得、当得,皆不可得。[75]
显然,若执于发心,仅执无我,而放逸菩提,则又会步入“恶取空”的误区,会陷入“发心的误区”。若如此,则于人于己,都是有害的。历代僧众对此都不断加以谆谆告诫。
太虚列这种误区有两种:“基于某种贪著而发心”、发心过程误入凡夫心。[76]
印光法师也说:
世间多少善知识,皆受此病,尚谓之有大菩提心,须知此心求往生则有益,以此不求往生,须是菩萨则可,否则危害不浅。过分之狂妄心,为真修行者之一大障碍,不可不知。[77]
弘一法师也曾特别强调:“若专修净土法门者,尤应先发大菩提心。否则他人谓佛法是消极的、厌世的、送死的。若发此心者,自无此误会。”[78]
虽然发菩提心即是发成佛之心,即是救世之心,但是不能忽视的是,发菩提心更是要发大智心,以之才能不着我相,不着菩提相,才能发大愿心广修善行,发大悲心以救众生苦。此中,“须不着我相”是第一心,不能因我已发大菩提心而生我慢之心。只有不执着、不断失、不退还、无妄心,才能发菩提心,证菩提智,达菩提位。这正是佛法的精神,也是佛教理论家们不断提醒和加以强调的。
(三)因菩提行而壮大养护菩提心
菩提之心,依之能行,发而能成,成而能用。如果发而不行,是谓无发。这不仅是无益的,也说明其发起的不是菩提之心,可能是一种魔心,是一种我痴我慢之心。反之,如果是菩提心,则一定能够发而能行,行而有用。
尽管按照经典说法,“佛子受此戒,即入诸佛位,位同大觉已,真是诸佛子”,[79]但这仅是一种对佛戒重要的强调,是对持戒而行者进行的鼓励。因为,即使受了此戒,即便是反复发心,若无菩提行,也并不能保证其不会退位,不能保证其至无上正道。
弘一说,发菩提心的目的,就是:“为利益一切众生。……要广修一切善行,利益一切众生。”[80]因此,以行护心才能真正养护菩提之心,菩提行是对菩提心的最好护持,也是对菩提心的发扬与壮大。发心为行,以行养心,是否能够成就菩提行,也是其是否生长菩提心的标志。
事实上,发心是起点,是第一步,发菩提心后能否成就菩提道,并不确定。受戒是从心至道的一个条件。也即是说:发心是意愿,而戒律则是给这个即将开始的菩提之旅提供一个强有力的规范,一个必须依之而行、不得离开的道路。正是在这个路上,善心得以壮大、恶行因之消退,最终善业由小至大、恶业由多至少并最终消失,而达到无上菩提道,方入诸佛圣位。
五 余论
中国佛教思想家们,从浩瀚的大乘经典中抽象出菩提之精髓,并加以强调和贯彻,是十分重要的思想发展。菩提心的思想,体现了中国大乘佛教精神中的成佛由己、自利利他、宽松温和的品质。
由于经典的众多,阐释的多样,在关于发菩提心的思想中,还有一些问题是值得我们再进一步思考的。显而易见,所谓“发心”,至少有这样几个方面的文字内涵:发心而至、发心而至成、发心而至现、发心而至大、发心而至纯。显而易见,它们的意义是不同的。
由于儒家也强调发明本心,如在其元典之一的《中庸》中,即有“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的思想,故而先秦儒家所谓的发明“本心”,也一直是后世儒家的传统讨论命题。虽然此与发明菩提心之间的意义有所不同,但如若进行一个简单的对比,还是很有意思的。
一者,如果是发心而至成,则意味着菩提心要高于“本心”,这是要通过发心、努力、上升,而达到菩提心的境界。此可喻孟子的“尽心知性知天”的思想路径。
二者,如果是发心而至现(“现”即是“呈现”)。那即说明“本心”与菩提心即实为一种,虽然在相上非一,但在体上不二。由于本心或为尘垢遮挡、或为三毒覆盖,故而要发心而去障,以彰菩提。此于明代心学家王阳明说的“磨镜”说极为相似。人心本善,因尘垢所遮,才有不善。今去其尘垢,菩提方显。即如孟子的寻回放逸之心的道德建构努力。
三者,如果是发心而成,则意味着菩提心是由“本心”转变而成,它们之间就有着不同的属性。此发心之“发”,应该是扩充、改造,是放大“本心”中的善端,并通过助缘,使其善心得到增长、变大、变多、变纯,使本心中的恶越来越少,善越来越多,最终达于至善、全善、纯善,终而成菩提心、现菩提行。这或即“为满月圆明,体即与菩提心相类”[81]。宋儒张载曾说:“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世人之心,止于见闻之狭,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其视天下,无一物非我。孟子谓尽心则知性知天以此。天大无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正蒙·大心》)此“大心”之意即是放大本心,以天地为心、以生民为命。此得到放“大”的“本心”之体,与发大乘菩提之道心者,又是如此的相似!
[1]鸠摩罗什译:《庄严菩提心经》,《大正藏》第10册,第961页中—963页中。
[2]鸠摩罗什译:《发菩提心经论》,《大正藏》第32册,第508页下—517页中。
[3]阇那崛多译:《出生菩提心经》,《大正藏》第17册,第891页下—896页中。
[4]天息灾译:《菩提行经》,《大正藏》第32册,第543页下—562页上。
[5]法天译:《菩提心观释》,《大正藏》第32册,第563页上。
[6]施护译:《佛说发菩提心破诸魔经》卷上,《大正藏》第17册,第897页中。
[7]施护译:《菩提心离相论》,《大正藏》第32册,第541页中。
[8]施护译:《广释菩提心论》,《大正藏》第32册,第563页上。
[9]法藏:《华严发菩提心章》,《大正藏》第45册,第651页上—656页上。
[10]慧沼:《劝发菩提心集》,《大正藏》第45册,第375—408页。
[11]《菩提心义》,《卐续藏经》第104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545页。
[12]《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988页中。
[13]《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
[14]赞宁:《宋高僧传》卷五《潜真传》,《大正藏》第50册,第736页下。
[15]裴休:《劝发菩提心文》,《卍续藏经》第103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699—706页。
[16]中国佛教协会编:《中国佛教》第1辑,知识出版社1980年版,第92页。
[17]省庵:《劝发菩提心文》,谛观:《劝发菩提心文讲记》,(台北)天华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8年版。
[18]《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大正藏》第32册,第572页中—574页下。
[19]《佛光大辞典》第四册,台湾佛光山出版社1989年版,第3559页。
[20]不空译:《受菩提心戒仪》,《大正藏》第18册,第940页中—941页中。
[21]遍满:《金刚顶菩提心论略记》,《卐续藏经》第95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689页。
[22]智慧译:《圣者文殊师利发菩提心愿文》,《大正藏》第20册,第940页上。
[23]省庵:《劝发菩提心文》,谛观:《劝发菩提心文讲记》,(台北)天华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8年版。
[24]济群:《菩提心与道次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25]慧能:《坛经》,《大正藏》第48册,第349页上。
[26]真谛译:《大乘起信论》,《大正藏》第32册,第575页下。
[27]慧海:《顿悟入道要门论》,《卍续藏经》第110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841页上。
[28]《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
[29]一行:《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一,《大正藏》第39册,第587页上。
[30]般若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十,《大正藏》第10册,第846页上。
[31]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四十一,《大正藏》第25册,第362页下—363页上。
[32]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佛国品第一》,《大正藏》第14册,第538页中。
[33]元照:《观无量寿佛经义疏》卷中,《大正藏》第37册,第290页下。
[34]太虚:《出生菩提心经讲记》(二十二年春在奉化雪窦寺讲),《太虚大师全书》第4卷,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版,第169页。
[35]施护译:《佛说发菩提心破诸魔经》卷上,《大正藏》第17册,第898页上。
[36]同上。
[37]施护译:《佛说发菩提心破诸魔经》卷上,《大正藏》第17册,第898页上。
[38]裴休:《劝发菩提心文》,《卍续藏经》第103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700页上。
[39]《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
[40]裴休:《劝发菩提心文》,《卍续藏经》第103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700页上。
[41]《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不空译《大集大虚空藏菩萨所问经》:“世尊常演说,四种法无尽,有情及虚空,菩提心佛法。”《大正藏》第13册,第630页下。
[42]太虚:《出生菩提心经讲记》(二十二年春在奉化雪窦寺讲),《太虚大师全书》第4卷,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版,第169—170页。
[43]《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
[44]《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
[45]省庵:《劝发菩提心文》,谛观:《劝发菩提心文讲记》,(台北)天华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8年版,第47、53、55、58、63、65、69、72页。
[46]弘一:《佛教之简易修持法》(己卯四月十六日在永春桃园殿讲,李芳远记),《弘一大师全集》第7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7页。
[47]宗密:《劝发菩提心文序》,《卍续藏经》第103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699页上。
[48]《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7页上。
[49]宗密:《劝发菩提心文序》,《卍续藏经》第103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699页上。
[50]太虚:《发菩提心论开题》(十一年下学期在佛学研究部讲),《太虚大师全书》第5卷,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版,第255—258页。
[51]《菩提心义》,《大正藏》第46册,第988页中。
[52]法藏:《华严发菩提心章》,《大正藏》第45册,第651页上。
[53]真谛译:《大乘起信论》,《大正藏》第32册,第580页中—581页上。
[54]省庵:《劝发菩提心文》,谛观:《劝发菩提心文讲记》,(台北)天华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8年版,第78页。
[55]不空译:《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大正藏》第32册,第572页中。
[56]鸠摩罗什译:《发菩提心经论》卷上,《大正藏》第32册,第509页中。
[57]实叉难陀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五十八,《大正藏》第10册,第307页下。
[58]吉藏:《法华论疏》卷下,《大正藏》第40册,第819页下。
[59]阇那崛多译:《出生菩提心经》,《大正藏》第17册,第893页上。
[60]同上。
[61]实叉难陀译:《地藏菩萨本愿经》卷上,《大正藏》第13册,第783页中。
[62]裴休:《劝发菩提心文》,《卍续藏经》第103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701页上。
[63]同上。
[64]《受菩提心戒仪》中的五愿是:“有情无边誓愿度,福智无边誓愿集,佛法无边誓愿学如来无边誓愿事,无上菩提誓愿成。”《大正藏》第18册,第941页上。
[65]不空译:《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大正藏》第32册,第572页下。
[66]印顺:《菩提心的修习次第》,《印顺法师佛学著作全集》第7卷,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62页。
[67]一行:《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三,《大正藏》第39册,第611页下。
[68]弘一:《佛法大意》,《弘一大师全集》第7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1页。
[69]不空译:《金刚顶瑜伽中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大正藏》第32册,第573页上。
[70]弘一:《佛法大意》,《弘一大师全集》第7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1页。
[71]一行:《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一,《大正藏》第39册,第579页上。
[72]弘一:《佛教之简易修持法》(己卯四月十六日在永春桃园殿讲,李芳远记),《弘一大师全集》第7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7页。
[73]同上。
[74]施护译:《菩提心离相论》,《大正藏》第32册,第541页中。
[75]鸠摩罗什译:《庄严菩提心经》,《大正藏》第10册,第961页中—下。
[76]济群:《菩提心与道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0—17页。
[77]印光:《复潘对凫居士书二》,《印光法师文钞》上,宗教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第542页。
[78]弘一:《佛法大意》,《弘一大师全集》第7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1页。
[79]鸠摩罗什译:《梵网经》卷上,《大正藏》第24册,第1004页上。
[80]弘一:《佛教之简易修持法》(己卯四月十六日在永春桃园殿讲,李芳远记),《弘一大师全集》第7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7页。
[81]遍满:《金刚顶菩提心论略记》,《卐续藏经》第95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6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