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明
孔子以學之不講爲憂,孟子論博學歸之於詳說,故陸子謂學有講明、有踐履。而世人妄謂陸子廢言語文字,皆未嘗讀陸子之書者也。雖然,陸子所謂講明,悉本於孔氏遺書,不敢改經文、立新義,率天下從事於不可窮之知,以求勝於堯舜所不能徧之物也。《大學》之言致知格物也,知烏在?即致其知先後之知。物烏在?即格其有本末之物,故曰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中庸》之言明善也,善烏在?誠身、順親、信友、護上,皆善也。其爲功有序,豫則立,不豫則廢。蓋善之先後,不可以不明也。孟子論家國天下之次,則本於《大學》。論親長平天下,則本於《中庸》。至南宋而後亂之,其恪守孔孟講明之法者,陸子一人而已。故述其《講明》之語於篇,以存古法云。
先生嘗與趙詠道書云:『爲學有講明,有踐履。《大學》致知、格物,《中庸》博學、審問、謹〔二七〕思、明辨,《孟子》始條理者智之事,此講明也。《大學》修身、正心,《中庸》篤行〔二八〕,《孟子》終條理者聖之事,此踐履也。「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自《大學》言之,固先乎講明矣。自《中庸》言之:「學之弗能,問之弗知,思之弗得,辨之弗明,則亦何所行哉?」未嘗學問思辨〔二九〕,而曰吾唯篤行之而已,是冥行者也。自《孟子》言之,則事蓋未有無始而有終者。講明之未至,而徒恃其能力行,是猶射者不習於教法之巧,而徒恃其有力,謂吾能至於百步之外,而不計其未嘗中也。故曰:「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講明有所謂〔三〇〕未至,則雖材質之卓異,踐行之純篤,如伊尹之任,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不思不勉,從容而然,可以謂之聖矣,而孟子顧有所不願學。拘儒瞽生又安可以硜硜之必爲,而傲知學之士哉?然必一意實學,不事空言,然後可以謂之講明。若謂口耳之學爲講明,則又非聖人之徒矣。』
先生與胡季隨書云:『辛丑之春,在南康見所與晦菴書,深服邁往。丙午之夏,吾〔三一〕山廨舍,相從越月,以識面爲喜,以欵集爲幸。然區區之懷,終不能孚達於左右,每用自愧。《大學》言明明德之序,先於致知;《孟子》言誠身之道,在於明善。今善之未明,知之未至,而循誦習傳,陰儲密積,厪身以從事,喻諸登山而陷谷,愈入而愈深,適越而北轅,愈騖而愈遠。不知開端發足大指之非,而日與澤虞燕賈課遠近、計枉直於其間,是必没身於大澤,窮老於幽都而已。來書所舉某與元晦論太極書,辭皆至理誠言,左右能撤〔三二〕私去蔽,當無疑於此矣。不然,今之爲欣厭者,皆其私也,豈可遽操以爲驗,稽以爲决哉?』
先生與劉淳叟第二書云:『淳叟平日聞言輙喜,遇事輙詢,有聽納之體。然親朋間未肯歸以取善之實,豈似逆而順情者喜聽,而真實苦口者之未能無齟齬耶?抑從悅者多而改繹之未至也?此雖據前日而論,然今亦未能無疑於淳叟也。秋試《禮記》義破題誠佳,然或者謂〔三三〕出題乃淳叟意旨,而作義者適爾投合。苟當於理,豈厭其同?不稽諸理而苟異以求致益之名,則固非也。場屋之弊固久,然有志者持文衡,將此理是責。謂彼善於此則可,謂理固如此,則不知言甚矣。申公曰:「爲治不在多言,顧力行如何〔三四〕耳」,今曰「道不在多言,學貴乎自得」,明理者觀之,二語之間,其病昭矣。摩頂放踵,利天下爲之,墨子非不力行也。其往也,使人讓竈讓席,其反也,人與之争竈争席,楊子非不自得也。二氏不至多言,而爲異端。顏、閔侍側,夫子無言,可也。楊、墨交亂,告子、許行之徒,又各以其說肆行於天下,則孟子之辯豈得已哉?或默或語,各有攸當。以言餂人,以不言餂人,均爲穿窬之類。夫子之於顏子,蓋博之以文。夫博學於文,豈害自得?顓臾之不必伐,衛政之必正名,冉有、季路不能無蔽,夫子不得不申言之。夷之、陳相、告子之徒,必執其說以害正理,則孟子與之反覆,不得不致其詳。必曰不在多言,問之弗知弗措,辯之弗明弗措,皆可削也。自得之說本於孟子,而當世稱其好辯。自謂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中庸》固言力行而在學問思辨之後,今淳叟所取自得、力行之說,與《中庸》、《孟子》之旨異矣。仁、智、信、直、勇、剛,皆可以力行,皆可以自得,然好之而不好學,則各有所蔽。倚於一說一行而玩之,孰無其味,不攷諸其正,則人各以其私說而傅於近似之言者,豈有窮已哉?』
包顯道録先生語云:『凡所謂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晏然太平,殊無一事。然却有說擒搦人不下,不能立事,却要有理會處。某於顯道,恐不能久處此間。且令涵養大處,如此樣處未敢發。然某皆是逐事逐物攷究練磨,日積月累〔三五〕,以至如今,不是自會,〔三六〕亦不是等閑理會,一理會便會。但是理會與他人别。某從來勤理會,長兄每四更一點起時,只見某在看書,或檢書,或默坐。常說與子姪,以爲勤,他人莫及。今人却言某懶,不曾去理會,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