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化的历史阅读

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历史书叙述的内容似乎都是些关乎社会发展、历史进步的宏大主题，且大多是些正经八百的大部头。现在一系列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另类”历史的出版，恐怕要让我们来重新打量历史书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推出了一套五卷本的《私人生活史》，由世界知名历史学家菲利浦·阿利埃斯主编，法、美、英等国的72位史学家参与。该书试图从家庭生活、家居环境、交友空间等各个方面，复述个体赖以生存的“私人空间”，书写一部令人亲近的人类生活史。华龄出版社的《乳房的历史》和《接吻的历史》，百花文艺出版社的《调情的历史》《头发的历史》，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尴尬的气味——人类排气的文化史》，海南出版社的《欧洲洗浴文化史》《西方另类历史》，商务印书馆的《阅读史》等另类历史书的相继出版，开始在读书界掀起了一股边缘化历史阅读风潮。

这些书都属于国外翻译著作，它们相对集中出版与近年来国外史学界注重专题史研究的趋势有很大的关系。以老牌的剑桥史学系列著作的出版为例，剑桥史学最初编修的都是些断代史，有剑桥古代史、中世纪史和近代史三大部，随后以国别史、地区史为主，如《剑桥中国史》《剑桥非洲史》，再往后就开始注重编撰专题史，如近来国内翻译的《剑桥战争史》《剑桥医学史》（均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引进出版），剑桥大学出版社推出的重头戏、三卷本的《剑桥食物史》。这一注重专题史学研究的趋向已开始向四面延伸，一些以往不便入史或者传统思维里根本没想到能入史的专题也开始有著作问世，上述乳房、接吻、洗浴乃至放屁、调情等专题史的出版就是明显的例子。

《乳房的历史》一书名义上是一本探讨“乳房”的历史书，实际是一本从“乳房”历史的演变中探讨女性在历史中的遭遇和境况的“妇女史”书籍。本书共分神圣的乳房、情色乳房、家庭的乳房、政治的乳房、心理的乳房、商业化的乳房、医学上的乳房、解放乳房和危机中的乳房等九章。作者试图将“乳房”看作一个性别议题而非身体或生理的一个部位，着手从不同时代的历史脉络开始分析“乳房”是如何被建构其“定位”，以及在面临不同的政治、经济、宗教、医学势力介入时，怎样被重新诠释与包装的。应该说，在强调男女平等的当今时代里，这本书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思考和反省的空间。

丹麦哥本哈根大学教授尼罗普博士是个有心人，他将我们生活中、影视作品中随处可见的接吻现象作了细致而深入的考察和思考，写成了这部《接吻的历史》。该书写得丰富多彩，浪漫十足，而又妙趣横生，书中的引经据典和大量诗歌，更是令人有珠玑满目、美不胜收之感。本书初版于1901年，周作人当年对本书推崇备至，曾专门撰文推介，但因难于翻译，中文版始终没有与读者见面，如今终于译成中文，再配上美术大师的名作和现代经典摄影照片，更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浴室只是一种纯粹功能性的房间，而洗浴只是为了清洗身上的污垢。而新近出版的《欧洲洗浴文化史》却告诉我们，洗澡的背后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内涵。本书包含了大量精美的图片，图文并茂地介绍了欧洲家庭沐浴文化的发展历史。其中既有种种技术上的革新——抽水马桶和下水道的出现，喷淋洗浴的流行，浴盆的变化，也有文化观念的变迁——法国大革命开创卫生新觉醒，人人有权享受沐浴观念的出现，等等。作者还从技术和文化两个角度预测了沐浴的发展趋势，是一本构思独到、内容新颖的好书。

《阅读史》一书早在1998年就获得了在欧洲享誉极高的法国美第奇随笔奖。作者曼戈尔既是小说家，又是随笔作家、翻译家、文学批评家和出版家，作品甚丰，涉猎很多。此书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名为“阅读活动”，第二部分名为“读者的力量”，每个大部分各包含十个小节，从不同角度考察阅读的发展历程。第一部分以阅读活动为主体，第二部分则从读者出发，从不同人的角度谈论阅读。作者试图通过这样一部宏大的阅读之史，将阅读的力量展示给读者。这本书的作者写作态度非常严谨，资料极其丰富。书中使用了大量的优美插图进行辅助说明，让人印象深刻；涉及西方史就离不开宗教，图片中也有很多是出自名笔的宗教图画，精美非常。

调情为何物？是消遣还是玩火？抑或是品尝那姿态、猜想与揭开神秘面纱时的万般滋味？……不管程度轻重，调情总是暴露出人们的幻想和禁忌。《调情的历史》为读者描述了一段糅合了优雅与追忆的惊人之旅：探究了调情一词的起源、其姿态的产生，以及多部与这诱惑魅力有关的作品。史学家法碧恩·卡斯塔·洛札兹以其才华和敏锐，为我们描述出了这情感教育、这爱情游戏、这无法估量的魅力初始：调情。

没错，《尴尬的气味——人类排气的文化史》就是一本“屁书”——所有的章节和文字都与屁紧密相关。辛苦的是本书的作者美国人吉姆·道森，他广为搜罗，披沙拣金，以翔实的资料和极其诙谐的笔调，为读者介绍了屁在各个层次和人群中所起的作用，涵盖了政治、文化、历史、宗教等多个方面。它既是一本文化史，也是一本通俗读物，特别是文中引用了大量人们熟知的名著名片的经典实例，使人在轻松幽默的语言环境中领略屁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的略带苦涩的欢乐。

时下国内的历史研究的对象还是社会经济文化层面的居多，属于大历史的框架，处于学科中心的研究严谨固然严谨，但常常是板着脸孔说话，阅读的“界面”未免不够亲切。此类“另类”历史读物完全，光是选取的研究对象就足以吸引人的眼球，勾引人的阅读欲望。这类图书可归入科学人文，但与科学人文相比，少了几分严肃性，多了几分趣味性、休闲性、新颖性，其涵盖的内容往往包罗万象，其视角往往为散点透视，写法则以小中见大，信马由缰、随意自然见长。

选题的边缘化并不影响作者以宏观的视野来观察和叙述，事实上，这些边缘化的历史书，对历史的内涵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拓展和深化。比如《阅读史》，作者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并没有把阅读仅仅界定为看书，而是将阅读行为宽泛化了，阅读不再成为简单的对书页的阅读，还是人对世间万物的阅读，作家对读者的阅读，情人对爱人身体的阅读。再如《乳房的历史》一书，作者把史料搜集的范围扩大到了宗教典籍、文学作品、古典雕塑、名人回忆、广告招贴、宣传海报等一切形态，从中观察乳房文化之演变。

艺术史学家马克斯·弗里德兰曾经说过：“提到文明，一只鞋子所能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和一座大教堂蕴含的内容一样多。”的确，这些边缘化历史书选取的就是一个独特的视角，带领读者来窥探整个历史的流程，隙中望月，水中观天。《乳房的历史》其实是说乳房的文化史，作者并不按编年朝代分期，而是别出心裁地分神圣的乳房、色情的乳房、家内的乳房、政治的乳房、精神的乳房、商业化的乳房、医学的乳房和解放的乳房，勾勒出各历史时期的乳房文化的特点。《欧洲洗浴文化史》中，作者不仅记叙了沐浴技术上的种种革新，比如抽水马桶和下水道的出现，喷淋洗浴的流行，浴盆的变化，还着意探讨了沐浴背后积淀的丰厚的文化内涵。乳房也好，洗澡也好，不同的视角里看到的是同样幽深曲折的历史，只不过，一些小的、另类的历史里藏着更多的新奇和乐趣。在这样的历史阅读里，或许书中的结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内容和阅读过程的感受，而不用去管它能不能增加朋友聚会的谈资或接受一份经典的教益。

一般来说，历史都是沉重而富有教育意义的，但沉重并不必然是阅读历史的心理要求，在沉重的历史里，一样可以读出轻松和惬意，这些边缘化的历史读物，为这样的阅读体验提供了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