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新文化运动的推轮者
周作人提倡写“美文”
新文化运动还有几位健将,如周作人、刘半农、钱玄同、朱自清等。这几位不但积极提倡新文学,他们的白话散文、诗歌也都写得很漂亮。
白话散文这种文体,有一阵子不太受重视。仿佛正经八百的文学作品里只包括诗歌、小说、戏剧;报纸杂志上的随笔短评虽然也有不少,可没人认为它能成啥气候。
较早提倡写散文的是周作人,他有一篇《美文》,说外国文学里的论文,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属于学术批评的性质,另一类则是带有艺术性的记述文章,这后一种,即美文。
美文虽然用散体写成,却有着诗的韵味。在英语国家中,这种文体尤其发达,而中国的白话文中却缺少这一格。有的时候,人们有些想法要说出来,却又不适合用诗歌和小说来表达,那么美文就是最好的表现形式。
周作人是“五四”文坛上的先锋人物,他的话很有号召力。他自己又身体力行创作“美文”,这块新文学的处女地就这样被开垦出来。以后人们便称这种文章为散文或小品文——杂文也属于小品文。
周作人(1885—1967)原名櫆寿,又名启明,号知堂。他是鲁迅的二弟,比鲁迅小四岁。他早年的经历,跟鲁迅相近:也在南京水师学堂读过书,也到日本留过学。只不过他东渡日本是在1906年,比哥哥晚了四年。此外,他在东京法政大学和立教大学读文科,鲁迅则先学理工,又学医学,最后才改攻文学。
以后哥儿俩一块编过《域外小说集》,一块听章太炎讲文字学。回国后,两人又一同投身“五四”新文化运动。
开始时,鲁迅的成就是在小说上。周作人呢,则在文学理论、诗歌和散文上都做出了成绩。——他是1911年夏天从日本回国的。先是在浙江教书,1918年到北京大学做了文科教授,讲授欧洲文学史、希腊罗马文学史等课程。那个当口,正是新文化运动兴起的时候,北大又是这个运动的中心,他积极参加进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许多有关文学的新观点,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呢。
光有白话是不够的
胡适在《新青年》上提倡白话文,把白话的效用吹得有点过了头,仿佛只要白话取胜,新文学革命便大功告成似的。同为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的周作人,便写了《思想革命》一文,说是要搞文学革命,文字改革是第一步,思想改革是第二步,而且比第一步更为重要。
周作人认为,古文用文言写作,固然有晦涩难懂的毛病;但它的病根儿,却在于思想荒谬。如果思想不变革,单单把文字工具换过了,宣传的仍是他们那套“天地君亲师”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理论,文学革命又怎么能算大获全胜呢?
周作人的文章理据充分、心平气和,其中还不乏幽默。例如,他用白话替宣传旧思想的人“翻译”了几条礼教条文。旧伦理中不是有“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说法吗?他给翻成“老子是儿子的索子,丈夫是妻子的索子”。这难道也是文学革命的成果吗?
周作人墨迹
以后周作人积极参加文学研究会的筹备建立,还为研究会起草《宣言》,提出“为人生”的写作主张。——这一主张,他曾在《人的文学》《平民文学》中提出来过。
周作人也写新诗,最有名的一首叫《小河》。那几乎是中国第一首散文诗啦。不过他文学的最高成就还是在散文上。他一生出版的散文集有二十几个,像《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泽泻集》《谈龙集》《苦茶随笔》《药堂语录》《知堂文集》……不过,随着思想的变化,他的散文风格也在变化。
周作人说过:在他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叛徒和一个隐士。——这里说的“叛徒”,当然是指旧营垒的叛徒。他写文章反对儒家的“祖先崇拜”:他说,在自然法则上,祖先是为子孙而生存的。倘若一味崇拜祖先、想做古人,那就是倒行逆施!还是把祖先崇拜,改为自己崇拜、子孙崇拜吧!
善从平缓显锋芒
周作人的文章,篇幅都不长。表达的意思不能说不激烈,但语气却是平缓的,娓娓道来,还时时夹着反语和俏皮话,独有一种味道。
不过他的文章也有动感情的时候。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他愤慨万分,写了《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其中描写刘和珍、杨德群二烈士入殓仪式的那一段最感人:
第二天上午十时棺殓,我也去一看;真真万幸我没有见到伤痕或血衣,我只见用衾包裹好了的两个人,只余脸上用一层薄纱蒙着,隐约可以望见面貌,似乎都很安闲而庄严地沉睡着。刘女士是我这大半年来从宗帽胡同时代起所教的学生,所以很是面善,杨女士我是不认识的,但我见了她们两位并排睡着,不禁觉得十分可哀,好像是看见我的妹子——不,我的妹子如活着已是四十岁了,好像是我的现在的两个女儿的姊姊死了似的,虽然她们没有真的姊姊。当封棺的时候,在女同学出声哭泣之中,我陡然觉得空气非常沉重,使大家呼吸有点困难,我见职教员中有须发斑白的人此时也有老泪要流下来,虽然他的下颌骨乱动地想忍住也不可能了。……
从平实的文字里,我们能感受到作者椎心的悲痛。——当亲人逝去的时候,任何修饰的辞藻都是多余的……
周作人《知堂回想录》
不过随着时光的推移,作者身上“叛徒”的性格消退了,渐渐显露出“隐士”的一面来——也就是士大夫的那一面。他的散文,写花鸟虫鱼的多了起来。其实这类文章,在他早期的散文中也不少。谈饮酒啊,谈喝茶啊,充满了“隐士”的情趣。在那篇《喝茶》里,他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这种情趣,已不再是反礼教斗士的了。
1937年,日寇发动卢沟桥事变,北平(也就是今天的北京)沦陷了。许多爱国人士都毅然出走,留下的也都隐居不出,誓不与侵略者合作。可是这位“隐士”却在最该做隐士的时候,经不住敌人的威逼,出任了伪政权的什么“教育部督办”“东亚文化协会会长”,丧失了民族气节,成了洗刷不掉的污点!
半农、玄同演“双簧”
当时,有两位北京大学的年轻教授,也是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一位是刘半农,另一位是钱玄同。两人也都参与了《新青年》的编辑工作。
刘半农(1891—1934)的白话诗写得很好,诗风清新朴素,节奏又是那么和谐。看看这首《相隔一层纸》:
屋子里拢着炉火,
老爷吩咐开窗买水果,
说“天气不冷火太热,
别任它烤坏了我”。
屋子外躺着一个叫花子,
咬紧了牙齿对着北风喊“要死”!
可怜屋外与屋里,
相隔只有一层薄纸!
北方的老式瓦房,窗格子上冬天糊上一层纸,即可起到保暖作用。古人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到底还隔着一道朱门;这里却只隔着一层薄纸,这个对比可太强烈啦。
刘半农有着诗人的激情,在英国留学时,还写过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还为这首诗谱了曲子,使它成为风靡海内外的名曲。——诗中那位时刻让诗人眷恋的“她”是谁?诗人说:那其实就是祖国啊。
刘半农墨迹
这诗是诗人留学英国时写的。他后来转入巴黎大学学习,1925年在法国获文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语言、音韵等研究上做出了许多成绩。——对了,白话文中代表女性的“她”字,就是他创造的呢。1934年,他带学生到内蒙古一带做方言调查,不幸染病去世。他是为祖国文化而献身的。
鲁迅先生曾写了《忆刘半农君》纪念他,说他是《新青年》里的一个战士,“活泼、勇敢,很打了几次大仗”。又说他的为人“如一条清溪,澄澈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鲁迅是把他当作朋友看待的。
钱玄同(1887—1939)早年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回国后一直从教,并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倡导文学革命。
为了宣传新文学,刘半农和钱玄同还演过一出“双簧戏”呢!——原来,新文学口号刚提出来,反响并不是很热烈。怎么才能引起大众注意呢?两人一合计,想出一条妙计:由钱玄同化名“王敬轩”发表文章,大骂新文学,历数新文学的种种罪状;而刘半农则发表《复王敬轩书》予以还击,展开论战。这一来,果然引起人们的兴趣。——当然,那结果是刘半农理直气壮、占了上风,代表保守势力的“王敬轩”只好望风而逃了。
钱玄同批判旧文化也毫不留情,“选学妖孽”“桐城谬种”的口号就是他提出的!——“选学妖孽”是指标榜《昭明文选》的一伙人所写的骈体文,“桐城谬种”则是指风靡清代的桐城派散文。这些主张,无疑有些偏激。他还主张废除汉字,以拼音文字替代汉字,这当然是人们难以接受的。——不过今天我们所用的汉语拼音,即是根据他提出的方案设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