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8章 气节
公元前1499年,阿赫特季,卡哈卡月,
下埃及,迈杜姆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是新年。
盛夏时节的到来,本该带给埃及千家万户丰收的喜悦和新年幸福美满的真诚期盼,然茜塔瑞一家的头顶上却一直笼罩着悲伤哀痛的乌云。
自从塞索斯特里斯去世后,茜塔瑞几乎倾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为亡夫举办了一场还算像样的丧礼,并郑重其事地安葬了他的遗体,以抚慰丈夫悲愍冤屈的灵魂。可见,塞索斯特里斯的离去,不仅在他亲人的内心上蒙上不可磨灭的阴影,也让这个本就物质匮乏的农家越发一贫如洗。
犹如一场巨大的灾难过后,茜塔瑞无可奈何地成为了这个贫困家庭唯一顶梁柱。
她日夜操劳,只为了挑起了负责整个家庭生计的重担。
茜塔瑞带着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在风雨飘摇中举步维艰。
勤劳的茜塔瑞白日里在田间地头苦干农活儿,夜晚再点灯熬蜡,依靠着给邻村富裕人家浣洗衣物再挣一份工钱,这样做两份工作,一个月下来也只能得到寥寥几德本的收入,如此微薄的钱财显然很难满足一家人生活的基本需求。
茜塔瑞是个个子矮小瘦弱的农妇。即使众神赋予了埃及妇女与男性几乎相等的权利和社会地位,但她一个女子,在那个年代想要独自养家糊口又谈何容易?
她虽然年纪尚轻,却因过度操劳和饱尝生活的折磨,肤色暗黄,满脸皱纹,几年前那青春靓丽的容貌已是一去不复返。
但是繁重的劳动并未让她感觉力不从心,茜塔瑞开始为邻村人洗衣服时已年近三旬。
这个年纪的贵族女子,因从来不从事体力劳动,早就或疾病缠身,或香消玉殒,然而茜塔瑞虽然又小又瘦,却具有世代当庄稼汉的祖辈所传下来的一股子力气,看起来永远精神抖擞,结实干练。
邻村富户人家的奴仆会把积攒了几个星期的一沓脏衣服盛在竹里,一件一件数着交给她。
随后她便扛起那竹筐,放到自己窄窄的肩头上,背着它沿着连接各个村子那条狭长泥泞的小路走很长时间才能回家去。
大约两个星期后,茜塔瑞会把所有衣服洗好并物归原主,那些富户人家从来没有对哪个洗衣妇如此满意过,因为她洗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要的工钱却不比别的洗衣妇要的多,人们都认为茜塔瑞真是个千载难寻的好帮工,所以找她洗衣服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总是先把工钱准备好,因为大家都知道茜塔瑞住的太远,又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不能让她白费力气再跑一趟。
浣洗衣务虽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儿,可却劳神费力,实在算不上不简单。
茜塔瑞住的村子里没有水泵,她每次必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摇辘轳,才能把水打上来。
另外,晒衣服也不能随便晒在院子里,因为埃及特殊的地理环境,把衣服晒在低处容易落土,再有富人们的衣裙向来都是用精细亚麻布裁制而成的,只要茜塔瑞一不留神,小偷就会溜进院子,伺机把衣服偷走。
因此,为了安全起见,茜塔瑞得把衣服拿上自家的房顶,一件一件展得平整了,再挂在晒衣绳上。每洗一件衣服,茜塔瑞都要殚精竭虑,只有阿蒙神才知道她干这样的活儿得吃多少苦头!
久而久之,人们都得知了茜塔瑞的遭遇,便有人劝她利用自己寡妇的身份在神庙门口行乞,或是当哭丧艺人。
哭丧艺人虽然工资很低,但每当丧礼结束后,这些艺人都能从尸体上捞到不少的金银财宝,这笔灰色收入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当然死者的家属对此都是一无所知的。
然而在茜塔瑞身上,具有一份许多劳动人民所特有的——对劳动的自豪与热爱与为人良善且真诚的可贵品质。
尽管茜塔瑞有除了当洗衣工之外的许多出路,她依旧坚守自己诚实守信,不屈不挠的气节和尊严,从不接受他人无缘无故的怜悯施舍,更不会动那些歪斜心思,想些旁门左道来获取不义之财。她就是这样宁可守着贫穷,也绝对不出卖良心,且一诺千金的人。
一天,茜塔瑞从邻村取了需要浣洗的衣物回家后,已是深夜。
清冷的月光透过摇摇晃晃的窗棂,斜照进屋子,映在两个孩子稚嫩却苍白的脸上。
眼下虽然是盛夏时节,但由于埃及特殊的地理环境,昼夜温差大,入夜后刺骨的西北风会自沙漠中飕飕刮来,室内气温骤降,两个孩子却穿着褴褛的睡衣,身上盖着破旧的草席,尽管如此,他俩还是因为白天过度疲劳而早已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茜塔瑞不想打扰他们,只是对着一弯冷月,悄然流泪,默默哀叹着:“好孩子们,都是额莫没用,赚不到钱,才让你们受苦的,额莫真是对不起你们呐!”
语毕,她轻轻拭起眼泪,合上房门,一个人来到院子里,又洗起了衣服。
然而,茜塔瑞的一番伤心之语被两个假寐的孩子听了个一清二楚。母亲的一番伤心之语,也引起了两个孩子深刻的思考。
哈蒂推了推躺在她身边的哥哥,急切道:“阿古,咱们到底有没有办法帮帮额莫,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额莫为了咱们如此操劳!”
纳荷西转了转眼珠,兴奋道:“以后额莫在家里把衣服都洗干净了,咱们就帮着她送去客户家,顺便再把需要洗的衣服带回来,这样一来,额莫省着跑腿儿,不仅节省了时间,能多洗几件衣服,也不至于太累,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阿古,你的主意真是太好了,我现在就去告诉额莫!”哈蒂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兴高采烈道。
“我的傻奴恩!”纳荷西狡黠地笑道,“你如果真的是为了孝顺额莫,那就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为什么呀?”哈蒂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的,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问题?照着做就是了!难道阿古说的话你还不信吗?”纳荷西皱了皱眉头撇着嘴道。
哈蒂点点头,毅然决然地答道:“相信,我当然相信,我都听阿古的!”
“这就对了嘛!”纳荷西摸着哈蒂的小脑袋,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茜塔瑞终于将昨晚带回家的衣服全部洗干净了。
此时已是月出东山之时,星光璀璨,她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捶捶早已麻木酸胀的腰背,看看自己一双枯树皮一般粗糙的双手和异常苍白的手指甲,她不由自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但生活的压力不容她休息,哪怕只是片刻,紧接着茜塔瑞就独自扛着这一大竹筐洗好的衣服,借着皎洁的月华,步履蹒跚地爬上了天台,把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地晾晒好。
哈蒂站在窗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明白母亲的这双手讲述着劳动人民的顽强,诉说着拼搏的意志——不仅在体力允许的情况下,甚至在超出体力极限的情况下,依然百折不挠的那份意志。望着夜色中母亲孤独寂寞的背影,她的鼻子一酸,泪水从眼眶子里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时间一晃就是黎明,东方泛起了一丝丝清亮的曙光。
整整一宿,哈蒂都是辗转反侧,无法安稳入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都会不停地闪现母亲单薄的背影,苍白的双手和渐渐老去的容颜。
哈蒂虽说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但最近发生这不幸的一切,都在她的心田留下了深刻而辛酸的记忆。
塞索斯特里斯去世后,一家人的生计陷入窘境,年仅五岁的哈蒂第一次尝到了生活的艰辛,她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懂事孝顺的好女儿,帮母亲分忧,只有这样才不枉她这么多年的辛苦。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红日已然悄悄爬上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