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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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5)

“在分析人类的同时,”艾德蒙补充道,“我们也尽可能多地分析了其他的生物,包括哺乳类、爬行类、鸟类、昆虫、软体动物乃至于植物在内的十一万五千种生物,我们也收集了它们的祖先库。为了完成这项庞大的计算工作,我们借用了量子云计算网络,同时简化了算法,专注于种群数量的演变而非每个个体的DNA序列。最终,我们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会场鸦雀无声。

“我们可以看到,除了人类以外的所有生物,他们的祖先库个体数量都会呈现出一种相似的演变趋势。”光芒再度在艾德蒙手中亮起,“请注意这个图表,它的横坐标是历史上各个阶段的基因样本数量,纵坐标则是时间,越向上,时间就越久远。让我们先来看看海雀,每一只海雀都会有两个父母,我们剔除了父辈中相同的DNA个体,从而避免因为兄弟姐妹来自同一对父母的重复计算,确保每一个时间段样本种群的数量与实际相符。当时间向上方推演,我们可以发现,不论这个种群维持了多久的相对稳定,总会有一个急速减少的阶段,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瓶颈地带’。瓶颈之上,是样本量的迅速增加。”

图像随着他的手慢慢升起,停在了中间部分,看起来就像一个沙漏。艾德蒙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我们顺着时间流淌的方向,自古而今来看,这就意味着海雀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大量死亡,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海雀,它们的生命都源于‘瓶颈地带’数量极少的海雀。”

斯芬克斯继续说道:“对于人类,科学家也提出过一个相似的说法。早在1987年在针对线粒体DNA的研究中,人们就提出了‘夏娃假说’。当时的研究人员通过分析世界各地的妇女胎盘细胞,发觉所有的现代人来自一个共同的祖先,来自同一个妇女,现今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都是她的后代。而我的计算也印证了这一点。”

艾德蒙的手向侧旁移动了一下,人类那一栏的图像向上稳定地升高了一点点之后,就急速减少,最终收缩到一个几乎无法看到的点上。

“细得可怕的瓶颈地带,不是吗?”艾德蒙继续说道,“在我们谈论人类的过往之前,请允许我先把海雀的问题说完。如果我们不断向上追溯海雀的祖先种群数量,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历史是重复的。在瓶颈地带之上,是另一次繁荣,其上又是另一个瓶颈地带,如是往复。而当我们去计算别的生物,例如红松鼠,情况是相同的,也会有很多个瓶颈地带,这意味着它们曾面临过一个又一个的生存危机,只有少数存活下来,再次繁衍生息。长吻鳄、宽尾凤蝶、金线蛙……我们计算了十一万五千种生物在过去五十万年的演变,结果都是一样的。”

随着艾德蒙脚步的移动,一个又一个图像从地面上升起来,它们全都是相似的纺锤形上下叠合起来的形状,在每一个最细处都代表着一次危机。

艾德蒙说:“这个现象很容易解释,因为只要一种生物在现今是存在的,那么就证明它的祖先成功地繁衍了后代,它们都成功地熬过了每一个最危险的‘瓶颈地带’。然而——”

他走回最初站立的位置,把手放在海雀旁边那个锐利的尖顶上,“然而,女士们先生们,这个是人类。”

他把手向上抬起,但图像却并没有随之升高。它停在那里,岿然不动,就像是一个伊斯兰文明的建筑尖顶。

“人类的图像说明什么呢?它说明在大约十八万年前,我们共同的祖先生下了她的孩子,然后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直到人类文明统治地球。”艾德蒙放慢了语速,“但是,请大家注意,这个图像同样说明——人类的历史,只能追溯到这一个共同的祖先。”

斯芬克斯插话道:“请允许我提醒您,艾德蒙博士,‘一个’是不可能繁衍的。”

“当然,‘一个’是不确切也是不可能的。除了这一个女性,我们共同的祖先还有四个男性,只是在早先的‘夏娃假说’中,他们没有被发现。重点在于,事情何以如此?斯芬克斯告诉我说,我们的祖先之上,没有祖先。”

“正是如此。”斯芬克斯说。

“是我们的计算出现了错误吗?”艾德蒙说,“或者,是我们这位祖先发生了基因突变吗?但我们用了快速繁殖的细菌,以及有着详尽基因记录的小鼠家族进行拟合,结果证明我们的算法都是正确的!斯芬克斯的计算没有错误,而其他生物也发生了基因突变,依然可以通过更多的样本计算出他们共同的父母——那么为什么,各位,请问为什么另外的十一万五千个物种都能够不断向上推演,而人类却不行?在‘早晨’之前,黎明的黑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张不可思议的图表。从我先前听到的自我介绍来看,这个屋子里聚集着世界上最顶尖的科学家和医生、少数几个政治家和企业家,以及几家极具影响力的新闻媒体。所有人都在试图从这张图表中找出漏洞来,但没有一个人张口说话。“嵌合体”。斯芬克斯在出场时说的话,像一个幽灵一样飘浮在人们的头顶上。

“当我像各位一样不知所措的那一天,我给我的导师打了一个电话。她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只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艾德蒙,你还记得那头猪吗?”艾德蒙看向我,“托尼,你还记得那头猪吗?”

极轻的讨论声。

艾德蒙摇摇头,“恐怕你是不记得的。可我记得,在我读博士的时候,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去喂那头猪。我们记录它每一天的健康状况和成长状况,直到有一天它成年,直到它的肾脏可以挽救你的生命。我一直以为,那是第一个带有人类细胞的嵌合体。但是我错了。”

“我让斯芬克斯去推演了另外几个种群——是这几十年我们培育的嵌合体种群,它们的类型并不算多,但是有一些大鼠-小鼠嵌合体家族已经繁衍了上百代之多,在计算它们的祖先基因库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人类以外的图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嵌合体种群,那些图像妖魔一般往上爬,然后一个个终结在或高或低的点上。

“它们和人类是一样的,这些嵌合体种群和人类是一样的。”艾德蒙停顿了一下,有意提高了声调,“然而这样就能够证明人类源于嵌合体吗?当然不能!”

“我让斯芬克斯往这个模型里加入了我们可以找到的所有智人和直立人的DNA,我想知道如果反向推演,我们是否有可能了解到瓶颈时代之前的人们是否和我们的祖先有血缘上的联系。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个的祖先。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先之一并不是‘夏娃’的‘人类’丈夫,而是她和一个智人杂交而生的孩子。通过这个孩子和他身上的智人基因,我们用量子计算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减法’,最终,我们得到了‘夏娃’身上不属于智人的DNA片段。”

连同斯芬克斯一起,所有的光点同时散开,然后聚集成为一个巨大的双螺旋结构,其中一部分用明度极高的白色标记出来。艾德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确信,这是一个嵌合体,这是一个跨物种的嵌合体。”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毫无缘由地浮现出母亲发给我的一张照片。在那个文件包里,那或许是最不起眼的一张,夹杂在无数张正式拍摄的嵌合体猪的实验记录之中。那是一张特写,一张它的眼睛的特写。我在飞机上只用了不到零点五秒钟翻看它,而此刻却发现它像是一个诅咒般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那是我的眼睛。它长了我的眼睛。

立体影像消失了,舞台上只有艾德蒙一个人。

“人类共同的祖先是一个嵌合体。这又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这么多年承受的伦理压力和攻击,都失去了立足之处。因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人类诞生于实验室,证明我们是科学的产物,而不是自然的产物。”艾德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就目前的技术而言,我们无法得知人类是基于何种生物创造出来的,也无法知晓我们的创造者是谁。但是嵌合体和再生医学的成功却让我们明白,我们距离自己的造物主只有一步之遥!所以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我们是跨越这道伦理的障碍,让大家自己选择是否加入其中,还是像所有生物必然经历的那样,迟疑等待我们的文明迈入下一个瓶颈,回归原点甚至毁灭?各位,我们已经走到了科学和历史的岔路口,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我相信已经是时候全面开启人体应用实验了!”

起初会场里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它们逐渐汇聚起来,雷鸣一般在四方奔涌。我看到人们的脸上还留有质疑的犹豫,但同时也都带着叹服的钦佩。从那头猪诞生伊始,这个小城就是人类基因改造的最前沿战场,是所有生物学和医学从业者心目中的圣地。毫无疑问,今天的发布会让它再次向前走了一步,甚至有可能带领人类跨入一个新的世界。

只可惜母亲没能看到这一幕。

正当此时,我收到了一条重要定向信息,发件人的名字让我的心跳停了一拍:“发布会结束后,我想和你谈谈。”

D.零号舱

“艾德蒙?”

无人应答。在与这个人工智能相伴的百年间,这样的状况似乎从未出现过。骆明四处看了看,提高了声调,叫道:“艾德蒙!”

他的助手终于出现,“我在这里。”

骆明急急地问道:“怎么样,你在船长室里查到了什么?”

在与船长见面之前,骆明突然想到了这一招——踏进船长室,就有可能让植入他体内的人工智能终端侵入隔绝外部网络的核心控制系统,进而盗取所有最机密的资料。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只可惜他似乎无意中触怒了船长阁下,过早地被赶了出来。

“正如你听到的那样,船长从未进行过器官置换。”艾德蒙说道,“她通过长时间的深度休眠来延缓衰老的速度,目前船上的技术能够在十五秒之内唤醒她,所以几乎不会影响到飞船的正常操控。”

“这不是关键。”骆明说道,“你还查到了什么?”

“我只来得及找到人口信息。船上有两万九千人没有进行过器官置换手术,其中绝大多数是三十周岁以下的年轻人,五十岁以上只有十五个人,八十岁以上则只有船长一人。但罪犯不可能是她,因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都处于休眠阶段,直到意外发生才被唤醒。”

“这么说来,这条路也走不通。”骆明叹息道,“看来我们又一次陷入困境了……”

“到了现在,你还认为罪犯是一个‘人类’吗?”

“这艘飞船上只有你一个人工智能,”骆明说道,“如果是你干的,现在是你自首的好机会。”

艾德蒙的声音放轻了,“这是一个糟糕的玩笑,因为我没有办法自证清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骆明赶忙解释道,“这真的……只是一个糟糕的玩笑。”

“我知道,我已经原谅你了。”艾德蒙宽容地回答道,“不过,我的确惹了一点儿麻烦。”

“发生了什么?”骆明转过脸,发现大副秦威正领着两个机器警察向他走来。

“恐怕是因为我侵入飞船控制系统的缘故,船长好像发现了我。”艾德蒙略带歉意地说道。

“见鬼!”骆明皱起眉头,“我怎么才能把你关掉?”

“太晚了,我的一部分信息已经被锁死在船长室了。对方现在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关于你的一切。”艾德蒙顿了顿,“例如你的另一个名字。”

这大概是骆明第一次希望艾德蒙具有实实在在的形象,从而可以狠狠瞪他一眼——不管是作为“人工”的部分,还是作为“智能”的部分,这个家伙的保密性能未免都太糟糕了一点。

然而眼下也没有时间责骂他了,秦威已经站定在骆明面前:“骆先生,恐怕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怎么了?”骆明不动声色地问道。

“‘亚当’发生了更加严重的连锁事件,我需要你的帮助。”秦威说道,飞快的语速透露出不安。

骆明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很乐意帮助您,大副先生。只是我记得关于‘亚当’的资料超出了我的阅读权限。”

秦威伸出手打了个响指,骆明的信箱瞬间被巨大的文件包塞满了。秦威冷淡地说道:“现在你有权限了。”说罢转身就走。

骆明赶忙追上去,用最恳切的语调说道:“请您告诉我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威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简而言之,其他器官培养舱也陆续出现了和35号舱相同的状况。我们的订单被大量取消,医院瘫痪,目前船长已经宣布飞船进入紧急状态。”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更多的现场信息发送给骆明,其中竟然包括连艾德蒙都没有找到的培育舱立体模拟图。从这份资料上看,椭圆形的七号甲板上,上百个器官培育舱彼此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向内的螺旋线,仿佛是水波中的漩涡。

骆明突然想起艾德蒙刚才的话,他问道:“这些培育舱之间有联系吗?”

“营养通道是相通的,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它们并没有完全隔绝。”秦威这一次果然十分配合。

这个答案让骆明陷入沉思。五分钟后,两人到达七号甲板的封锁线外,白发苍苍的女船长正站在成群的机器警察中间。她看到骆明,神色明显有些不快,大声问秦威道:“你带他来做什么?”

“骆明是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船长阁下。”秦威简单地回答道。

船长颇有深意地看了骆明一眼,后者则借着查看事发现场躲开了她的视线。“艾德蒙,”骆明轻声说道,“我记得你上次发来的资料里面显示,有一个培育舱是以神经系统为主的?”

没有回答,这一次艾德蒙消失得十分彻底。骆明不得不拿相同的问题去询问秦威,这次大副爽快地开口了:“是零号舱。不过那里并不是培育舱,而是保存舱。它保存了一些特殊的大脑。”

“我记得大脑不在可替换的器官之列……”